皇城,寿安宫。
被从皇家玉牒除名以后,这世上再无赵寻音,她随母姓梅,名用小字,芳华。
这是十多年来,一家人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聚在一块儿,虽说是吃的团圆饭,人却不太齐整,仅有仁懿太后、光熹帝、芳华和陆行舟四人。
以前做公主的时候,芳华本来就不喜欢满头珠翠的打扮,如今褪下绫罗绸缎,换了身简简单单的布衣,瞧着也没多大变化,容色依旧,只不过因为陆晏清的事,大概这段日子没少操心,神情略显憔悴。
午膳已经端上来许久,却没人动筷。
太后不时看向对面的女儿,以前满心满眼都是复仇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仔细瞧,发现她冷硬的外壳下,有着寻常人的脆弱。
她不光只会吵架,不光只会与自己唱反调,还会疼,会哭,会因为做错事而悔过。
撇开公主身份,她其实也只是个年少因为生母阻拦没法儿与意中人长相厮守、又在阴差阳错之下怀了身子亲眼见着意中人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别人、心灰意冷之下带着腹中孩子跑路的可怜女人。
太后不是没反思过,倘若自己当初没有为了那二十万兵权把女儿抓回来再嫁,她这十几年在乡下,即便日子清苦,起码心里是舒坦的,顶多是她和陆行舟有缘无分罢了,时间一久总能翻篇儿,不会对不起太多人。
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从芳华怀着别人的骨肉再嫁陆行舟那天起,就已经埋下了悲剧种子。
与意中人的重逢,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你情我爱,他们之间,隔了一重“背叛”。
陆行舟的情深和陆晏清的存在,成了这场“背叛”中最尖锐的矛盾,矛盾化为烈火,每日都在煎熬着芳华。
人非圣贤,每当身处局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糊涂时候,很难面面俱到。
不可否认,作为女人,即便是太后,将心比心把自己换在女儿的立场,她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时时保持着理智,除非是压根就没把孩子和男人放在心上。
不在乎,便不会有愧疚;不愧疚,便不会觉得矛盾;不矛盾,便不会以悲剧结尾。
……
“你们小两口打算什么时候走?”
判决已下,太后知道自己留不住人。
“等送完晏清,跟着就南下。”
芳华说话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的陆行舟,面上虽然没什么笑意,语气里却不难听出释然过后的松快。
太后想,这大概是二十年来,芳华最没有心理负担的一刻。
作为生母,她不由得跟着笑了笑,“离开,或许对你们而言真是种解脱。”
对上母亲的眼神,芳华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娘说得对,撇开过往,摘掉公主头上的光环,我感觉自己重生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看不清前路而把自己禁锢在原地走不出去。现如今任何事于我而言,都重不过一个家。晏清能在离开之前悔悟,是我最大的欣慰,三十年,我和相公还等得起,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还能再团聚。”
说着,想起了今日入宫的目的,“我此次入宫,是有件事想拜托娘和哥哥。”
光熹帝尴尬地坐了半天才听到亲妹子搭理自己一句,有些激动,抢在太后之前开口,“你说。”
芳华犹豫片刻,“去年高中探花郎那位翰林官宋巍,他是我的女婿,京城水深,他要想步步往上爬,这一路上便少不得要和牛鬼蛇神打交道。除非是他酿下大错,否则我希望娘和哥哥能帮我庇护他。”
光熹帝觉得这道雷劈的很不是时候,本来该是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温情时刻,结果因为那个兔崽子,他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芳华的意思是,你还有个女儿?”
光熹帝一直不知道这事儿。
如今听妹妹提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宋巍家那位小娘子的样貌,有些模糊。
之前不是没见过,只不过他每一次的目标都是宋巍,不可能盯着人家小娘子看,所以没瞧仔细,自然也就没记住。
“是我和相公的第一个孩子。”芳华稍稍低下头,“说来惭愧,我当年回京的时候把她扔在了乡下,本意是想让她彻底远离皇家的是是非非,没成想,宋巍会一路考到京城当了官,说来怕也是命中注定。我和相公手上已经没有任何权利,跟着又要去宁州守灵,哪怕给她留了暗卫,无法亲眼看到女儿平顺康健,我良心难安。前头十几年我已经不称职,不想往后的几十年还对她不闻不问。”
光熹帝问:“你没跟我那外甥女相认?”
“我哪还有那个脸?”芳华苦笑,随后又欣慰道:“宋巍待她不错,公婆也没刻薄她,婉婉的日子过得很舒心,那才是她该有的家,我这个生母,除了生下她这一件功劳,基本没为她做过什么,又何必打着生母的名义用自己的不堪毁了她下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