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梁府。
自从宋姣死后,梁骏就再也没去过翰林院,这些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瘫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宋姣给孩子做的小棉衣小棉裤和虎头鞋,看着针线筐里她绣了一半有着长命百岁字样的婴儿肚兜,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思念和痛苦当中。
不多会儿,云朵掀帘进来,手上提着食盒,她熟练地摸索到烛台位置点亮灯火。
转头看到桌上是中午送来的饭菜,一口都没动过,云朵登时红了眼眶,“姑爷,您好歹吃一口吧,姑娘已经下葬了,她在天有灵看到您这样,会心疼的。”
梁骏闻言,稍稍仰起脑袋,或许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他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抬手遮了遮眼,等垂下手臂,竟是一副胡子拉碴的颓靡模样,哪还有半分当初的清俊儒雅。
“我没胃口。”梁骏摆摆手,声音像是被沙子磨过,“你出去吧,没事别来打扰我。”
姑娘好端端的遭此大难,云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也想哭,可姑爷已经这样了,自己要是再不撑着照顾,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
盛了碗乌鸡汤,云朵端过来,半蹲下身递给梁骏,“姑娘生前最喜欢喝乌鸡汤了,如今她喝不了,姑爷替她喝了吧,总得让她九泉之下得安息。”
梁骏怔怔地看向云朵手里的碗,忽然伸手接过去凑到唇边,却是每喝一口都觉得嗓子里有刺,疼得他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把一碗汤喝完,他坐在地上,半边身子没骨头似的靠着长案,又开始低头摆弄针线筐里的虎头鞋,仔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那是姑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每一个针脚,都倾注了姑娘对那个孩子的祈盼。
云朵喉头忽然一哽,她本想把梁骏扶起来的,此时也顾不得了,一扭头跑了出去。
刚跑到院门口,就见梁老太太带着俩妈妈,阴沉着脸朝这边来。
云朵当即顿住脚步,呐呐地喊,“老太太……”
梁老太太生得刻薄像,稍微一不高兴,瞧着就横眉竖目的,格外瘆人。
云朵跟随宋姣来了梁家一年多,虽然不曾听过老太太一句苛责的话,但始终亲和不起来。
“二爷呢?”梁老太太看向云朵。
“屋里呢。”云朵道:“二爷吃不下饭,刚刚奴婢给他盛了碗汤。”
梁老太太深吸口气,“一碗汤也好,总比什么都吃不下的强。”
说着吩咐两位妈妈等在门外,她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梁骏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漱,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并不让人觉得邋遢,反而说不出的心疼。
梁老太太看到儿子这样,想起宋姣难产气绝时的情景,脸色沉了沉,随后收了情绪,面上柔和下来,“骏哥儿,怎么坐在地上了?”
说着伸手去拉他。
梁骏没抬头,也没有起来,声音很低很沉,“娘,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
“你这都已经坐多少天了,啥时候是个头?”
儿媳妇一尸两命,梁老太太心里也堵得慌,可这日子还得照样往下过。
“宋家就快从宁州回来了。”见儿子不肯起,梁老太太索性不再劝,搬个绣墩过来坐下,“宋老太太是个要强的,孙女儿死在我们家,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见梁骏没反应,她继续道:“为今之计,咱们只有一口咬死了你媳妇儿的死是宋家那位二姑娘一手造成,还得在他们回来那天上门去讨说法,否则让他们家过来讨说法,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宋大人是我恩师。”梁骏忽然开口,“他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要把罪责归到梁家头上,那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反正姣姣没了,我自己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你这傻孩子!”梁老太太拍了他一下,“乌鸦嘴胡说些什么?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媳妇儿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她没那命享你的福,你得好好撑着,替她活下去。”
“娘。”梁骏如今听不得关于宋姣的一丝一毫,只要有人提到边边角角,他的心都是绞着疼的,“您看我现在,活得还像个人吗?”
“娘知道她走了你心里难受,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以后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淡下来,骏哥儿,梁家祖上这么多代人只出了你一个进士,你如今是家族的顶梁柱,可不能倒下呀!”
……
从宋姣院里出来,云朵已经离开了,两位妈妈还站在月洞门外。
梁老太太边走边问,“谢家那边怎么说?”
钟妈妈摇头,“谢家还是不肯交人。”说着看向梁老太太,“老奴听说,宋家老太太他们就快祭祖回来了,咱们还要不要继续朝谢家要人?”
“当然要,怎么不要?”梁老太太眼神泛冷,“宋氏的死,又不是我儿子的过错,咱们一声不吭,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