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堂后,一对新人便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王府正院的新房早就收拾出来了。披红挂彩,好不喜庆。两人在喜床边坐下,喜婆递过一杆精巧的金秤:“请新郎官掀盖头。”
萧止戈却没有接,目光沉沉盯着身侧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得到回应,喜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片刻后小心翼翼的提醒:“王爷?”
萧止戈这才回过神,扫她一眼,淡淡道:“你们先出去。”
喜婆早听闻他的凶名,见他洞.房时脸上都不见喜色,只以为他并不喜欢新王妃,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暗暗同情的瞥一眼安长卿,便放下金秤麻溜和其他人出去了,甚至还体贴地关好了房门。
新房里,萧止戈并没有拿那杆小秤,而是直接便掀开了碍眼的红盖头。待看见安长卿并没有做女儿打扮时,脸色才好了些。他拧着眉,似在思索该说些什么,良久,才生硬又突兀的问了一句,“饿不饿?”
安长卿满脸诧异地看他。先前一直垂着头,此刻才抬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的新婚丈夫。
曾经的许多年,他跟萧止戈各过各的日子,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传言里凶狠暴戾的男人。如今细细看着,才发现他其实长得十分俊朗。这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朝臣眼里他是个几乎失去继位资格的废子,在百姓眼里,他是坑杀数万人亦不眨眼的“杀神”。
然而此时此刻,安长卿用心瞧着他,却发现他不过只是个将将弱冠的青年而已,虽然一张脸沉着十分严肃,但远没有后来一眼便能止小儿啼哭的狠戾。两道墨眉似剑,眉宇之间还有浅浅的“川”字纹路,眼窝比常人略深,眼珠漆黑,像看不见底的深潭。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反倒有种天生的威严和尊贵。
安长卿舒展了眉眼,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不管现在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梦,他总要迈出第一步。曾经他听信传言,既困住了自己,也辜负了萧止戈。如今,他却想试着去了解这个人。
哪有人是天生暴戾的呢,后来冷酷残暴的帝王,其实年少时也有柔软的心思,也会在繁琐的婚礼大典之后,问问他的王妃饿不饿。只是所有人都选择忽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譬如曾经的他。
“不先喝合卺酒么?”安长卿笑意吟吟地望向他。
眼中再次划过惊讶,似乎没有想到安长卿会是这样的态度,萧止戈顿了一下,才端过两杯合卺酒:“也好。”
手臂交错,两人引颈喝下合卺酒,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酒毕,萧止戈站起身,准备出去应酬宾客,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道:“小厨房备了点心,若是饿了,便差人去拿。”
说完也不等安长卿回应,便大步出了门。
安长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此沉稳又有朝气,如青松如翠柏,比那个暮气沉沉的帝王不知鲜活多少。
萧止戈去了前院应酬宾客,安长卿则独自留在喜房中。看萧止戈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娶了他就把他当做女人看待。他索性也不拘谨,自己起身活动了筋骨,取下沉重发冠,又脱了厚重的喜服。没了这些累赘,整个人都轻快不少。随意披一件暗红织金外衫,又找了发带将长发束在脑后,之后才叫了守在外头的安福去小厨房拿点心。
小厨房果然备着各式糕点,安长卿吃了几个安抚了饥肠辘辘的肚子,才认真琢磨起目前的境况来。
刚开始时,他只以为这又是他臆想出来的幻梦。
他死后,魂魄不散,一直被困在偌大的皇宫之中,亲眼见着萧止戈行事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无所顾忌。他死后三年,萧止戈又发动了四五次战争,虽然最终将北狄驱赶到了草原深处,也占领了西蜣半数的城池,但是大邺亦是死伤惨重。连年战争,无数农田荒废,到了冬日更是饿殍千里,没了粮食的百姓只能易子而食,堪称人间炼狱。
被逼得没了活路的百姓揭竿而起,大邺各处都有流民叛乱。废太子萧祁桉在两位柱国大将军褚安良和师乐正的拥护下,打着“斩暴君,还太平”的旗号,聚集了二十万流民围逼邺京,时称“斩龙之役”。
那一场战事无比惨烈,萧止戈戎马十数年,用兵入神,指挥着邺京五万禁卫军与二十万流民抗衡,拉锯了将近一个月,邺京城外尸骸遍地,垒起来的尸骨都快与邺京城墙持平,流民军士踩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往上爬。而萧止戈铁甲□□立于城墙之上,真如天上杀神入了凡间。
一个月后,邺京城门大开,却不是流民攻破了城池,而是城内的禁卫军统领开了城门。
废太子在两位柱国大将军和无数兵士的拥护下入主皇宫,找了一圈,才在偏僻的栖梧宫找到了自裁的萧止戈。
昔日帝王端坐在栖梧宫内殿的窗前,以一柄尖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废太子斩下他的头颅悬挂在邺京城门之上,尸体扔到乱葬岗喂了野狗。对外宣称是自己斩杀了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