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下午,杨度和另外几位湘籍举子行色匆匆来到北京城,住进了长郡会馆。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他们之所以提前选在这个日子进京,是为了一睹状元打马游金街的盛况,因为明天正是癸卯科会试传胪的日子。杨度已参加过两次会试,但都没中。一同参加考试,别人高中,自己落第,心情的抑郁可想而知,何况他又是一个才大心高的人,哪里能见到那种场面!所以前两次传胪这一天,他便在会馆里一人喝闷酒睡大觉,根本不上街。这次不同了,他没有参加会试,自然也就没有考中的得意和落第的失意,也就有了旁观的闲心情。这毕竟是三年一遇的大场面,既来京师,如何能错过?
第二天一大早,杨度和几个朋友一起来到紫禁城午门外,挤在万头攒动的人堆中。满人入主中原,以少驭众,靠的是八旗子弟的武功威力,强迫汉人服从。入关以后,摄政王多尔衮采用范文程、洪承畴等人的建议,变镇压为笼络。一是礼葬崇祯皇帝,全部以原官职留用明朝旧官吏;二是尊孔祭礼,以儒家学说为立国之文化思想;三是开科取士,收买汉族士人。就这样,满人的政权巩固下来了。也因为如此,清代的每科乡试、会试,朝廷看得很重。从顺治开始,每代帝王都亲自出席会试的传胪典礼。
从乾隆二十六年起,传胪典礼定在四月二十五日这天,地点设在太和殿。太和殿就是民间所说的金銮殿,此殿位于紫禁城的中心,是享有最高地位的殿堂。遇到会试年的这天清晨,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殿前,设中和韶乐于殿檐下,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内。礼部、鸿胪寺设黄案两座:一于殿内东楹,一于丹陛上正中。又设云盘于丹陛下,设彩亭御仗鼓吹于午门外。三品以上大臣穿戴朝服站立于东西丹陛之下。辰初时分,礼部尚书赴乾清门奏请皇帝礼服乘舆,近侍导引入太和殿升座。这时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一卫士执鞭来到屋檐下。这鞭名叫静鞭,又叫鸣鞭。鞭子以皮制成,长一丈三尺,柄为木质髹朱漆,长一丈,上面雕刻一个龙头。卫士孔武有力。只见他拿起静鞭慢慢地绕着自身旋转,越舞越快,那条鞭也便渐渐成螺旋式上升。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声浪直奔云霄,绵绵几分钟不绝,有龙吟凤啸之余韵,世间任何响声似乎都不能与之相比。这样连舞三次,响过三声之后,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这时殿试读卷各官北向行三跪九叩之礼。大学士进殿奉东案黄榜,出而授之于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再陈之于丹陛正中黄案。于是鸿胪寺官员引新进士就位。新进士一个个身穿朝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站在东西丹陛下王公大臣之后。传胪官高唱:“某年某月大清皇帝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接下来再高唱第一甲第一名某人,随之导引出班,就正中丹陛御道左跪,又唱第一甲第二名某人,再导引出班,就御道左稍后跪,又唱第一甲第三名某人,也导引出班,就御道右稍后跪。然后唱第二甲、第三甲新进士名字,但不再导引出班。唱名毕,鼓乐大作,丹墀两旁各官及新进士由大学士带领,向端坐在太和殿中的皇帝行三跪九叩礼。最后,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典礼到此结束,皇帝乘舆回后宫。礼部尚书将黄榜置于云盘内,奉出午门,放在彩亭中,再由校尉抬着彩亭,前面导着黄伞鼓吹,一路吹欢打打热热闹闹地来到东长安门外,张挂于长安街上。金榜两旁有卫士执戈护卫,张挂三天后取下珍藏于内阁。在礼部尚书捧榜出午门的同时,新进士分左右两队,左边由昭德门出,右边由贞度门出。一甲三人则随榜由午门正中而出。清代规矩,正中丹陛下为御道,御道非御驾不践。午门中路为御路,御路非御跸不启。亲王宰相都不可逾越这个规矩,惟鼎甲三人跪御道,行御路,这是给鼎甲三人的特殊荣誉,其目的也正是为了抬高科举考试的地位。
第二天,皇帝于礼部赐新进士宴,名曰恩荣宴,乃仿照唐朝的曲江宴而设。唐代士人以雁塔题名、曲江领宴为终生的无上光荣。清代学唐代的样,不但设恩荣宴,还将所有新科进士的名字刻之竖于国子监的石碑上,以便永垂不朽。恩荣宴上,一甲三人用金碗,二甲三甲者用银碗,各人均赐宫花一枝,小绢牌一面,上书“恩荣宴”三字,独状元与众不同,为银牌。席上金盘玉碗山珍海味,极天厨之馔,为民间所无。
光绪戊戌年以前每科的传胪典礼和恩荣宴大致都如此。然而今科 —— 经过戊戌流血、八国联军入侵后的癸卯科传胪典礼,其情其景却大异先前。
首先倒胃的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们有一半没有出席,来的一些人也懒懒散散,神情漠然,全没有以往那种兴奋激动之情。再看太和殿前,卤簿法驾一样都没有,一派冷冷清清暗暗淡淡的景况,站在左边偏殿廊庑下等候导引的新进士心中已开始疑惑不安:难道皇上御驾不来?正在心里嘀咕着,果然礼部尚书宣布:皇上圣体不适,不能参加传胪典礼。原来,三十三岁的光绪皇帝不是身体不适,而是精神不旺。自从戊戌年的变故后,光绪帝实际上已是一个关在瀛台的囚犯。从西安回銮这两年来,处境也并没有好转。他终日沉默寡言,忧郁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