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中国的纪元是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三日,而在世界大多数国家里则是新一年的元旦。就在这一天,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大总统的就职誓词很短:“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国民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所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刚就职就提到解职,而且信誓旦旦地公之于世,这可能是全世界所有总统就职典礼上没有过的怪事。与此同时,北京各大报纸刊出了冯段等四十八个北洋高级将领抵死捍卫君宪的通电。孙中山不得不亲自致电袁世凯:“文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之渴望。”
这些现象使中国老百姓明显地看出,以孙中山为首的民国政府是很虚弱的,真正的中国之主乃是北洋军的首领袁世凯!
杨度圆满地完成了袁世凯的使命,高高兴兴地离沪回京。袁大公子代表他的父亲来到车站迎接,并转告他父亲的话:“皙子能干,今后还要多多借重。”杨度听了更是得意。
他想起袁世凯一旦做了总统,自己也就是民国政府的大员了。自己过去一向主张君宪,上个月与汪精卫联合发起国事共济会,隐隐地做了全国君宪党的领袖。一下子改做民国的大官,不是背叛了自己的主义吗?应该把这个转变向社会说清楚。国事共济会已解散,不如找几个原先也持君宪主义的朋友,再发起一个会,来一篇宣言书。
他把这个想法与薛大可、刘鼐和、王赓等人商量。这些人近来看到袁世凯都赞成共和,知君宪已无出路,正寻思着要改换门庭入民宪,杨度这个想法正合他们的心思。遂一起计议,干脆激进点,定这个会为共和促进会。
宣言书仍由杨度起草。文章说,前主君宪,乃以救国为前提,而并非以保卫君位为目的,乃为促政治之进步,而绝不愿以杀人流血来勉力换取君位。现在发起本会,是应时势之要求,鉴国民之心理,尽匹夫报国之责。文章最后说:“生民涂炭,已濒水深火热之域;外侮方殷,行见豆剖瓜分之惨。求内部之统一,免外人之割裂,安危存亡,系此一举。凡我同胞,奋袂兴起,以尽国民之义务。”
大家看了这篇宣言书,都称赞文章做得很好,把众人一片为国家利益而栖牲个人主义的公心说清楚了。薛大可便将它拿到《帝国日报》上去发表。
这天傍晚,全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杨度对家人谈起外间的事。说袁项城现在很为难,制定了一个优待皇室的条款,又不敢给太后和摄政王看,怕他们骂他背叛朝廷。又说朝廷中有一部分人组织了一个宗社党,坚决反对皇上退位,要与南边拼命。
何三爷说:“昨天我在长兴茶楼上听茶客们说,袁宫保就是今天的曹操,欺负孤儿寡妇,明明有力量可以制服革命党,但他偏要和谈,借革命党来压朝廷。”
杨度说:“也不能担保袁宫保就一定可以制服革命党。革命党不是长毛,袁宫保做不成曾国藩。”
静竹说:“既不能做曾国藩,做曹操也可以,何况满人的孤儿寡妇也没有一定要保卫的道理。他们没有治理国家的本事,让有本事的来治理有何不可,凭什么这江山就永远是他一家一姓的?”
亦竹平素一向不谈国事,这时也插话了:“皇上是个六岁小孩子,哪里知道管理国家?说句什么话都是圣旨,别人都得听他的,真好笑。前天我去酱园打醋,听一个家里有人在宫中做太监的大哥说,有天皇上玩得兴起不愿睡午睡,总管太监哄他去睡,他讨厌太监扰了他的兴致,突然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传我的旨意,把他杀了!’吓得那个老太监连连磕头饶命,皇上就是不准,非杀不可。小太监赶紧禀奏隆裕太后,太后慌忙过来制止了。假若小皇上死命都不同意呢,那个老太监不就丢了命?”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亦竹得出了结论:“我看这君主制是要不得,革它的命是对的。”
静竹说:“皙子,昨天《民视报》上登了一封给你的公开信,骂你不该放弃君宪转向民宪。”
“是吗,报纸在哪里?”杨度放下碗筷。
“在我房里,放在梳妆台上。”
杨度忙起身离席。
杨度找到《民视报》,报上的公开信是两个不相识的人写的。信上说他前不久还标举君宪,一下子忽又变为共和,好比一个得一夜之欢就改变贞节的寡妇。这个比喻,让杨度看了很觉恶心。他气得把报纸扔到地上。想一想,又捡起来看下去。
信上的语言真是刻薄极了。说什么若真有见地,不为利害所动,则无论持君主还是持民主,其人可贵而其言可信。假使那年从日本回国后不受朝命,不拜官爵,始终和革命党携手合作,那么今日名不在孙黄之下。又如事变刚起就与政府断绝关系,投身民党提倡共和,虽蒙寡妇再醮之嫌,尚不得与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