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中秋之夜正是月圆之时,皓月普照,万物清朗。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据陈府一位专门看管蟋蟀的家丁焦大说,那一夜的上半夜呈现的是一派中秋气象,没有一丝云雾的苍宇高悬着硕大浑圆的明月;但焦大下半夜出来小解时发现天空阴晦异常,院内枣树上的叶子被风摇撼得哗哗而下。焦大说,他在院内站了一会儿,以为要下雨,准备把苫布覆盖在蟋蟀房上。
那时候,蟋蟀房噤若寒蝉。焦大说,一起风蟋蟀就不鸣叫……结果没有雨落下来,他只是把晾在院内的腌萝卜收了回来。陈府的菜他吃不惯,就自己腌了一些萝卜。
焦大说,他回屋就呼呼大睡了。入睡之后,外面是否有风,月亮是否又出来了,他就不知道了。做了许多稀奇的梦,他梦见阿雄屋里的那只花猫趴在窗台上,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花猫是他从老家带来送给阿雄的,阿雄经常抱着它在院里晒太阳,是阿雄的宝贝。焦大做过许多关于阿雄的梦,唯独没梦见过这只花猫,那一次不知为何就梦见了它。花猫的两只眼鬼森森的,闪着荧荧绿光。他在梦中被花猫的眼睛吓得上下牙直打战,正想喊叫一声的时候,突然被一声闷响惊醒了。
听到这声闷响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更天了。
听到响声焦大就爬起来。陈掌柜去了省城,不在家,行前再三关照家丁仆佣,睡觉也要睁一只眼,说眼下不太平,万万不可大意。焦大起初当真认为是强人行盗,待他跑到院子时,阿雄已出来了,就问阿雄听到刚才的声响没有,她说听到了。阿雄是陈掌柜的小妾,陈掌柜不在家她睡觉就不安生。跟着阿雄一道出来的还有那只花猫,花猫在黑灯瞎火的大院里凄凄地嚎叫,那叫声现在想来也蹊跷,那只花猫从来没有像那样沙哑而尖厉地叫过。焦大想到梦中花猫的眼绿荧荧地闪着鬼光,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心想肯定出什么大事了。阿雄说快点儿上马灯,在院内照照。这时候,仆佣家丁大概全起来了,马灯照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强人行盗的蛛丝马迹。直到第二天傍晚,佣人上井台打水的时候,才在井里发现秦钟已冒出水面的尸体。.
关于中秋之夜的情况,少东家的介绍和家丁焦大的陈述有出入。少东家陈金坤那一天夜里在赌场把口袋里的大洋输得精光,往家走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了。少东家说下半夜的月亮依然很圆很亮,离陈府还有近半里远的时候他就听到了狗咬——不是猫叫。他熟悉那种声音,因为那是自家大院那条大黄狗的叫声,沙哑,沉着,而又令人惊心动魄,尤其是在皓月当空、万籁俱寂的深夜,那种远远传来的声音更是让人恐怖。少东家当时也以为是强人行盗,便加快行动不便的双腿艰难地往家赶。坐落在姥桥镇西边的陈宅那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瓦檐在清冷的月色里森然逼人,少东家陈金坤看到几盏马灯在自家大院里晃动,心中犯疑。眼前的情形不像是强人行盗,哪有这么多人明火执仗行盗的?少东家躲在街口一棵老树后,偷窥着陈府在这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直到那几盏马灯—一熄灭,少东家依然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陈府在鸡叫三遍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在渐渐迷离的月色里,陈府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蜷缩在那里,了无声息而又荒诞怪异。这阴影一直延续到东方现白、旭日完全升起才散尽。
少东家和父亲陈掌柜的三房梅娘暗地偷情,这在陈府上下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当时的知县在审问少东家之前就了解到了这一线索,这一偷鸡摸狗行为和秦钟之死很难说有什么瓜葛,因为偷情的是梅娘,不是阿雄。
少东家说,第二天他问母亲昨天夜里出了何事,母亲说,那个小狐狸以前的相好看掌柜的不在家,半夜爬墙进来想和她偷情,结果把命给送了。这真是报应。
“阿弥陀佛。”陈天万的正房许氏捻着挂在脖子上的佛珠,像一堆庞然大物一样瘫在藤椅上,眼睛细眯,神情怡然。“这口古井已有几百年的光景了,一直没有围栏,原想安一个围栏的,管家王爵亭坚决不让,说古物均是天意造化,安了围栏破了我们陈府的风水可就遗患无穷了。老爷子就信个天意,经王管家这么一说,不但不安围栏了,连在井边栽一棵树也不让了。还是王管家说得对,阿弥陀佛,秦钟那个孽种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天意造化。”
阿弥陀佛。
许氏想当然的陈述竟和后来县衙对秦钟之死的定案完全一样,只是秦父坚决认为儿子是被陈家人害死的,他在那位知县面前陈述道:
“秦钟和阿雄青梅竹马,情深似海,在阿雄成了陈天万小妾之后,他俩仍存旧情,陈天万怀恨在心,最终下此毒手。这是其一。再者,中秋之夜怎会没有明月,陈宅的那口老井又硕大无比,秦钟不可能踩到井里,肯定是陈家人把我儿子害死后扔到井里的,以造假象。”
秦父声泪俱下,强烈要求知县明察案情,捉拿凶犯。
年轻的知县在受理这桩讼案的时候踟蹰在各种疑窦之间举棋不定。原、被告对案情的陈述各执一词,鼎立对峙,使初入仕途的知县大伤脑筋。后来焦点集中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