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前,王士毅穿上了豆儿从县城买回来的新衣。阿雄给银子让豆儿去县城买衣服时,再三关照豆儿一定要买最好的。豆儿把阿雄给她的银子全抛给了一家制衣坊,王士毅穿上这身质地很好的衣服,加上洗脸剃须,立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阿雄又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堂哥的影子,学究似的文静羞怯,阿雄第一次对堂哥产生某种亲情就是在他换上新衣之后。阿雄看着堂哥,很娴静地笑了笑,然后带他去见陈掌柜。
这是经阿雄再三说服,堂哥才答应的。
陈掌柜那次遮遮掩掩地袒露了自己娶梅娘的隐情之后,自然,阿雄也毫无保留地讲了藏在她心底的所有秘密,陈掌柜在知道了阿雄的一切之后,依旧不惊不慌,平淡如水。这一点阿雄暗自纳闷,她觉得自己无法捕捉到掌柜的思想的小鸟,她只记得掌柜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下那逆子讹我,我是无计可施了。”
“你让他告去,没事。”阿雄说。
“为什么没事?”陈掌柜睁大眼问道。
阿雄吓得不吭声了,愣了半天,说:
“并不是我亲手害死他的呀!”
“可谁能说得清楚这些?”陈掌柜说。陈掌柜眼睛里藏有消沉和无奈,这是阿雄事后才忆起的。
“你不是希望我害死他吗?你亲口对我说过的。”阿雄说。
“唉——”陈掌柜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阿雄在向陈掌柜介绍堂哥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她甚至有临阵逃脱的念头,她不知道陈掌柜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她又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来到他面前。幸好陈掌柜反应还算正常热情,否则阿雄在介绍完之后就会打发堂哥离开陈府的。
阿雄觉得自己已经很对不住掌柜的了。她惹下的大祸,陈掌柜却在担负着它的后果。看到陈掌柜一次又一次遭少东家讹诈,阿雄心如刀绞。
阿雄生怕堂哥的出现再次伤害了陈掌柜。秦钟那时来陈府,阿雄虽竭力回避,让使女豆儿应酬他,可阿雄还是感觉到了陈掌柜内心是不好受的。只是一向宽厚的陈掌柜从不轻易流露内心情感而已。
“王兄现在何处供职?”陈掌柜问。
“尚未谋到理想职业,”王士毅说,“一直漂泊在外,四海为家。”
“看王兄的样子,一定是个秀才。敝人才疏学浅,还望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学业早就荒废了,靠一点雕虫小技为生。”
陈掌柜问:“你跟少东家是怎么相识的?他除了赌友,没有任何其他朋友。”
王士毅说:“我虽不赌钱,但常去赌场为庄家唱曲,我就是在魔天元认识少东家的。”
陈掌柜眼里闪过一片不解之色:“你可不像在赌场唱曲的人啊!”
阿雄忙解释道:“伯父伯母早就过世,堂哥又不愿过一种在他看来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很早就外出谋生了。”
这种多少有些别扭的谈话气氛是在王士毅谈蟋蟀的时候被冲破的,陈掌柜在听王士毅侃了一番蟋蟀经之后,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王士毅早就听说了陈掌柜有一个名蟋繁多的蟋蟀房,他提到蟋蟀自然有投其所好的意思,陈掌柜对斗蟋的痴迷早在王士毅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听说了。王士毅在童年至少年那段时光里也非常爱斗蟋,并在塾师的指导下通背了贾似道的《促织经》,跟陈掌柜的谈话勾起了他对斗蟋的回忆,这是王士毅怎么也没想到的。王士毅至今谈起斗蟋蟀仍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从蟋蟀的形状、颜色、花纹来辨别其优劣这方面的知识,王士毅谈得让陈掌柜目瞪口呆。王士毅引经据典,纵横捭阖,高屋建瓴,很快地陈掌柜就坚信此人学识渊博,是蟋蟀方面的行家里手。
“我非常崇尚宋朝宰相贾似道的斗蟋精神,贾宰相说:‘天下之物,有见爱于人者,君子必不弃焉。何也?天之生物不齐,而人之所好亦异也。好非外铄,悟性之情发也。情发而好物焉,殆有可好之实存于中矣。否则匪好也,岂其性之真哉。’贾宰相从人性的高度,畅述了爱好生物者均是高雅之士,而贾宰相所指的生物自然是指蟋蟀。贾宰相被人弹劾贬官,后在狱中遭杀,这是天大的冤案,贾宰相爱蟋何罪之有?”
陈掌柜知道贾宰相是斗蟋误国遭杀的,但眼前这位小伙子慷慨激昂的高论让他深受感动。陈掌柜不知王士毅内心的动机,只以为遇上了难得的蟋蟀知音。
阿雄见他们谈得如此融洽也满心欢喜:“这下好了,掌柜的是遇到了知己了。”
陈ib.掌柜说:“可惜这位知己不能久留啊!”
王士毅说:“如果掌柜的肯留我住下,我就不再漂泊流浪了,在陈府随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掌柜说:“那就留下吧,若不嫌陈府寒碜,你随便住多长时间都成。焦大那一介草夫,谈不出个子丑寅卯,只是干苦力活还行。王兄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