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毅整天喝得昏昏沉沉的,时有一天喝五六遍酒的记录。豆儿不知他为何如此愁闷,王士毅跟豆儿在一起说话时不是大声叫嚷,就是插科打诨乱说一气,从没有正正经经跟她谈过心。
梅娘不辞而别离开陈府对王士毅来说是一件幸事,跟梅娘昙花一现般的炽恋早就被他抛到脑后,王士毅自梅娘出走之后,整个心比以前更黏稠地凝结在阿雄身上。他不明白阿雄为何对他越来越冷淡,总是尽量疏远他,他找到难得的机会想跟阿雄说说话,阿雄总借故走开,要不就是把豆儿叫来。王士毅百思不解,陈掌柜这样一个枯缩的老树一样的老头怎么会让她如此着迷,阿雄看着陈掌柜时,眼神里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爱怜,就像在欣赏着自己生养的孩子。王士毅经常做同样一个梦,他轻轻拉下阿雄屋子的窗幔,阿雄站在床边向他妩媚灿烂地微笑着,王士毅一步一步走向阿雄,王士毅走到阿雄面前,说:“我等了这么多年了!”从梦中醒来,王士毅也会喃喃自语道:“我等了这么多年了!我等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王士毅心里想,他等了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和豆儿结婚啊!
王士毅有时在白天看到阿雄屋子的窗幔拉了下来,他总是躲在新盖不久的小屋那儿,久久地偷窥着那紫色的窗幔。透过那窗幔,王士毅似乎看到了阿雄那洁白似雪的胴体和陈掌柜枯如树枝的干躯扭在一起的情形,这时候,王士毅总是心如刀绞。
这一天,见阿雄一人在屋里,王士毅趁着酒性贸然闯了进来。
阿雄见到王士毅时,脸上的表情总是像受追逐的小鹿,这一点让王士毅非常难堪。
“堂哥,有什么事吗?”阿雄站起身,手上拿着刺绣的绷子。
“我是老虎吗?看你吓的。”
“堂哥真会开玩笑。堂哥有什么事吗?”
王士毅看着阿雄手上拿的绷子,被绷紧的绸布上有鸳鸯戏水、鸾凤穿花,阿雄绣得惟妙惟肖。
阿雄的刺绣在王士毅的记忆里是堪称一绝的。王士毅不会忘记阿雄当年给秦钟绣鞋垫的事,阿雄在鞋垫上绣着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花草彩枝,阿雄说要给秦钟绣完九百九十九双鞋垫之后就嫁给他。一位女佣无意中的一句戏言竟成了阿雄的心病,女佣说阿雄和秦钟属相相克,需要以九破灾,尽管女佣后来多次解释这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不值当真,可敏感细腻的阿雄还是放不下这句话,要豆儿给她找来布匹和一包针线。阿雄默默地在闺房里绣开了。秦钟长得高大魁梧,穿着垫有阿雄绣的鞋垫的鞋走路如乘春风,阿雄在一针一线之中寄托着自己无限美好的憧憬。
阿雄在遭遇那个春日午后目睹的事端时,鞋垫已绣到了多少双,她已回忆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已默默地绣了两年多时间。阿雄后来一把火烧毁了那些鞋垫,黑色的烟雾和劈啪劈啪的燃烧之声埋葬了一个少女的所有梦想。阿雄却不知道,另一个人在看到阿雄为秦钟绣鞋垫时那愤怒和绝望的心情。
当年的愤怒和绝望还像当年那样压抑在王士毅心里,阿雄现在的刺绣是给陈掌柜做椅垫的。王士毅恨不得夺过阿雄手上的绷子砸在地上,当然这只是一个闪念,王士毅没有忘记他是陈掌柜的干儿子,他不会如此粗暴冒失的。
王士毅说话的时候左眼剧烈地跳动着。
“我想和你好好谈一次,可你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我来陈府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就不能跟你谈一次呢?你见一个喜欢一个,陈掌柜这样的老头也让你如此痴情,而我……想和你谈一会儿话都不行?”
“掌柜的对你这么好,你……竟这样说他!”
“干爹对我胜过对他亲儿子,可这并不能改变我说的事实。他确实是个干瘪老头。”
“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干瘪老头。”
王士毅紧紧地盯着阿雄,说:“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阿雄说:“我正想请教一个人,问问他这是为什么。”
王士毅怨恨地瞥了阿雄一眼。阿雄的眼睛里散发着迷惘而得意的光。王士毅低着头说话的时候,他发现左眼依然在剧烈跳动。
“堂妹,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和豆儿结婚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吗?开始到巢州的时候,我没有着落?,那时尚不知谋生手段,举目无亲。你知道第一次站在人家门边行乞的滋味吗?我在那一家门口站了好久,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行乞的碗也不敢拿出来,掖在怀里。我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了,肚子饿得像心肝五脏都被掏了出来。堂妹,你知道那滋味吗?饿了三天,第一次行乞的滋味吗?”
阿雄看到王士毅眼睛里闪烁着雾凇般的泪花,阿雄的心一下子软了。阿雄的脑际幻化了一幅荒唐而辛酸的画面,一介书生哆哆嗦嗦地拿着一个破碗讨饭的情形,让她伤悲,也让她觉醒。这个讨饭的书生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堂哥。自堂哥来到陈府,阿雄好像第一次认真地想着堂哥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