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克林顿旅馆登记姓名为G·T·史特朗的人,这个在“鱼壶”把一瓶土波啤酒留在桌上碰也没碰的人,这个在九一一恐怖攻击事件中失去全家的人,现在站在东二十八街公寓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看着对街。
他换了套衣服,这是他从储物小间里取出来的。现在的他,一身深色西装、白衬衫,端端正正的领带,原先的胶底鞋换成了系带平口鞋。他今天早上刮过胡子了,一个星期他总会刮个两三次。
下午,他在慈善二手店找到一个状况还不坏的皮包,在一家五金店买了榔头、冰锥、大起子与凿子。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生活的外在环境已经不一样了。他不断更换旅馆,不断使用假名。他看完了乔治·坦帕利坦·史特朗的日记,现在在读赫伯特·阿斯伯利的《纽约黑帮》。他喜欢史特朗,这个人对音乐很有点品味,还在哥伦比亚教书,日记里面到处都是音乐。只是目前,他一提到音乐就有些反胃;阿斯伯利就没这个问题,是他不变的最爱。这本书他已看了很多遍,一拿起来,就好像见到一个老朋友。
他已经读了四分之三。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照着生活的规律,一天天地往前挨:散步、读书、吃饭,巴望下一个行动会在他面前展开。直到有一天,他到切尔西第八大道闲逛,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公寓里发现了玛丽琳的尸体。松饼先生,不,哪有人叫这种怪名字?等着吧,过一会儿,他就会想起来。
接下来的这天,他都在跟踪这个年轻人,他已经想起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了。潘科,没错。他跟到他家门口,第二天,又跟着他走了一遍。
模式,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不是杰利·潘科的生活模式,那种东西花一天时间,也就了然于胸了。他要开创自己的模式。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女婿为这个城市牺牲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的模式。
太过长久的牺牲将心肠变为铁石……
这句话浮现心头,只记得在哪读过,却不记得时间、地点。他真是铁石心肠?伸出一根指头,戳戳自己胸口,他想知道里面的心脏真的变成石头了?
潘科每天早上打扫的三间酒吧是可能目标。等他搞清楚二十八街那间公寓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也可以算它一份。他懒得再跟踪潘科了,剩下的时间,他就在二十八街公寓附近溜达。
这栋公寓有五层楼,一楼是韩国人开的指甲店,地下室是钥匙店,还得从人行道走下几阶;上三层是住家,潘科打扫的就是三楼。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弄明白里面的玄机:年轻人走进去没多久;灯就亮了;他人出门之前,灯就灭了。
他站在对街,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关关开开的灯光,他已经知道三楼做的是什么买卖跟营业时间。潘科走了以后,好几个小时都没有人上三楼。十点三十分与十一点之间,一个中年妇人出现了,用钥匙打开房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之内,五六个相当年轻的女孩陆续出现,按了门铃,获准上楼。
中午时间,换男人上门,按门铃,鬼鬼祟祟地进去,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后再出来。晚上十点,两三个女孩先走了。午夜时分,顶多十二点过几分钟,灯灭了,没过多久,剩下的女孩跟那个中年妇女先后离开公寓,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三天前,他从储物间取出西装,刮好胡子,穿好衣服。他查出电话号码——已经知道地址了,只要ib.会用电脑,上一趟网吧,就可以轻松搞定——拨过去。他要预约,说他有个朋友推荐他到这里玩。他已经盘算好了:他朋友的名字叫做乔治·史特朗,他自己叫做赫伯特·阿斯伯利。可是接电话的那个女人问都没问。
反倒是她给他取了个名字。他按门铃之后,就得报上暗号,洪水先生。
他说,他大概十点钟左右到。九点钟他就在对街等,十点一到,他报上化名,洪水先生,门开了。他进去,见到两个衣仅蔽体的女孩,坐在所谓的花厅里,老鸨迎上前去,跟他说,这两个女孩都有空。选其中一个,等于嫌弃另外一个,他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穷操心了,她们可一点也不在乎。其中一个女孩让他依稀想起老妻年轻的时候,所以,他选了另外一个。
在九一一之前,他们就不怎么做爱了。他跟妻还是会行房,不过只是偶一为之。不知道是七月,还是八月,曾经做过一次,他想,现在又是七月了,屈指算来,他已经一年多没跟人上过床,或动过这种念头。
他其实不想做,但是,他跟那个女孩都脱光衣服之后,他发现他也还能做。他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躯体,飘飘荡荡的,在看他的身体做该做的事情。她替他戴上保险套,又拿了下来,丢掉,回来的时候,拿了块毛巾,替他清理干净。
他给老鸨一百块,二十块小费塞给那个女孩,直接回旅馆。他经过公共浴室,发现里面还有人。等到浴室空了下来,他在莲蓬头下面站了好久,希望能把她身上的香味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