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煊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 便去了使署,留下采薇在小宅院里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她欠他什么?她又能欠他什么?
一开始采薇只觉得这人是不讲道理,但一个上午过去,终于是叫她渐渐琢磨出点味儿来。莫非他这位挂名丈夫, 是想要名副其实了?
采薇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吓得打了个激灵,想着反正他中午也不要自己去送饭, 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提前返回了上海。
临走前还特意把随身携带的钱都留在桌上, 压了张纸条说他公务繁忙,让吴妈多买点好吃的给他补身子。
其实她也不是多抗拒这件事,但毕竟男欢女爱的前提还是应该有个“爱”字,所以她还是先选择装死。
谢煊不到十二点就从使署回了宅子, 可哪知回来一看, 自己那位专程赶来探望自己的好太太, 早已经溜回上海,只留了一叠钱给他, 顿时气得脑仁儿发疼, 饭也没吃,气冲冲赶回营地操练手下那堆倒霉的大兵了。
虽然棉花收购很顺利, 但采薇那家印厂却因为政府这个月新出的《报纸条例》而订单锐减。这份法令大大提高办报门槛, 严格审核,限制报刊内容,以此来加大言论和新闻管控, 导致报刊发行数量锐减,印厂的生意自然是受到很大影响。
从松江回到上海第二天,采薇去印厂看情况,正好遇到来跟经理谈事情的楚辞南。采薇一问,才知他的《启蒙》也受到影响,被严令停刊整改,只能来取消订单。
因为印厂的收入和纱厂布厂比起来,本来就不多,采薇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不过看到楚辞南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有点同情的。
一个文弱书生在军政时代实现理想抱负,确实处处受掣。两人正好都有空,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店边喝咖啡边聊。
“那什么时候能复刊,有时间表吗?”在临窗的卡座坐定后,采薇关切地问。
楚辞南苦笑着摇头:“不知道,报纸条例一出,受影响的不止是我们一家刊物,上海舆论向来是最开放的,这次自然也是震动最大的。有几个报人反对这种管控,已经被警察署给抓了。我现在只能等,看什么时候能拿到审核批条。”
采薇想了想道:“别的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不过要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楚辞南笑:“江小姐太客气了。”
采薇道:“我只是不希望楚公子的才华就这么被埋没。”
看到他,她就不由得想起曾经的小同桌。她曾经想象过,那个阳光英俊的男孩以后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然而命运却没能等到他长大。如今他在这个世界长大成人,而且还那么才华横溢,她当然希望他可以发光发热,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
楚辞南谦逊地笑了笑,喝了杯咖啡,不经意间瞥了眼落地窗外,然后咦了一声:“那是上海镇守使谢二公子吧?”
采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马路对面,谢珺从他那辆雪佛兰下车,往旁边一家西式酒楼走去。因为这是公租界,他和身后的副官阿诚都穿着便服,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内。
她点点头:“对,他是我先生的二哥。”
楚辞南微微眯眼看着刚刚谢珺消失的地方,感叹道:“这位谢二公子真是不得了的人物,不到三十岁就成为总统的心腹,坐上了上海镇守使的位子,势头都已经快盖过他的父亲谢司令。”
采薇笑道:“确实是年轻有为。”
楚辞南回过头,却又不太以为然地摇摇头,表情有些不屑道:“虽然江小姐你是谢家三少奶奶,但我还是要说,你二哥这种人太心狠手辣,若是咱们国家当权者都是他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国不将国。”
采薇微微一愣,对他这种明显压抑的义愤填膺,有些愕然,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楚辞南道:“他之所以能上位,无非是因为替总统暗杀敌手立功,好几个颇有民心的知识分子和清正官员都死在他手中。后来又镇压革命,屠杀了大量革命者。外表看起来倒是斯文儒雅,可手上却沾满了血腥,而且还是爱国爱民者的血。”
虽然知道谢珺年纪轻轻能坐到镇守使的位置,绝非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润如玉,但毕竟她在这个时代所接受到的讯息,只能来自报刊,而报刊上定然是不会有这些负面报道。至于在谢家这些天,上到谢家太太小姐下到管家佣人,都只有说谢珺好的,从来没听过半句他的不是,所以乍一听到楚辞南愤愤然说出这些话,自然是有些意外。
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有些讪讪道:“我嫁入谢家时间短,对谢家的人不是太了解。”
楚辞南神色缓和,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江小姐,我只是看到谢二公子,想到他的一些事迹,有些愤怒罢了,您不用把我一介书生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