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张地图大异刚才那一张,图上密密麻麻地标着山名、水名、县名、镇名,甚至较大的村庄名、神庙名都写上了。曾国藩心里吃了一惊:“少荃,庐州府的详图有吗?”

    “有。八府五州都有。”李鸿章不慌不忙地找出了庐州府地图。

    曾国藩接过地图,急忙打开,右手食指在图上快速地移动,嘴里不停地说:“三河,三河在哪里?”

    “在这里。”李鸿章一下子就点出了三河镇。

    曾国藩两眼死死地盯住三河。图上明明白白地标出了三河镇四周的形势地名:镇建在马栅河与界河的交汇处,巢湖在东边,只有四十五里远,西边是金牛岭,东边是白石山,一条大道贯穿金牛镇直达三河镇。这样详尽的分府地图,曾国藩还是第一次见到。看着看着,他慢慢地两眼潮润,嗓门嘶哑:“少荃,早几个月看到你这张图,迪庵、温甫和七千湘勇也不至于遭厄难。”

    曾国藩将其他府州的地图略微翻了翻,都像凤阳、庐州一样,山川城镇,一一标列得清清楚楚。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地图啊,想不到今天居然由李鸿章送上门来了。看着这几张地图,曾国藩仿佛看到了湘勇的战旗正插在一个个城池上,规复皖省、攻克安庆已有了可靠的保证。他真想站起来,紧紧地拉着李鸿章的手,大声地说:“少荃,你这个礼物太好了,我收下!”但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李鸿章毕竟是他的晚辈门生,在晚辈门生面前怎能失态!他以惯常的神情说:“少荃,你来我这里好些天了,怎么今天才把皖省地图拿出来,你对我还留一手吗?”

    “哪里,哪里!”李鸿章已知这几张地图在曾国藩眼中的分量,兴奋地说,“门生巴不得把一切都贡献给恩师,哪有留一手之理,前几天之所以没有拿出来,是怕露丑。这两天我见恩师这里用的仍是乾隆内府图,故才敢奉献。”

    曾国藩心想:毕竟长了几岁年纪,比以往稳重多了。他慢慢地疏理着已见花白的长须,说:“地图莫精于康熙内府图,其准望勾弦,皆命星官亲至各处,按诸天度测量里差。乾隆内府图又拓而大之,亦甚精当,盖出齐次凤宗伯之手。近时阳湖董方正孝廉依此二图订正差误,合为一本,李申耆先生付诸剞劂,据说是现在最精确的地图。我已托人去重金购买,至今未得到。这批皖省分府地图确比乾隆内府图精细多了,你是怎样得来的?”

    “恩师。”李鸿章欠身答道,“咸丰三年初,我随吕侍郎在家乡办团练,几仗打下来,吃了不少苦头。这些苦头,大部分来自对地形不熟悉。有一次,我与长毛打仗,打败了,想找条路逃都找不到,结果几十个弟兄送了命,我幸而躲在草丛中才免于死。长毛走后,我问当地百姓。他们告诉我,穿过松树林后就是一条大路,路口左右是两座小石山,是天然的堡垒,只要百把个弓箭手埋伏在石山上,就是一千人也都会死在那里。我听后半晌做不得声,倘若早点知道此处地形,不仅那几十个弟兄不会死,说不定还可反败为胜。我于是下定决心要绘制一套详细地图,远胜朝廷颁发的乾隆内府图。我从团练中抽出几十个知书识字、头脑灵活、办事可靠的人,派他们到各府去实地调查,足足用了十个月时间,终于绘制了这十四幅地图。”

    “少荃,你做了一件顶好的事,假若东南八省都有这样的分府图,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恩师过奖了。这地图虽较细,但打起仗来,还是嫌简略了,如果再详细到每个小山包、每条小溪港、每个小村庄都有的话,那就好了。”

    “好哇,待平定长毛后,你就去做这件事吧!国十八省,省省都绘制,那真是一桩惠泽子孙的大好事。”

    “太好了,那时在恩师指导下,我一定会干得比现在好得多。”李鸿章高兴地说。

    “少荃,你把地图送给我,你自己不就没有了吗?”

    “有,我还有一份,照这份原样影绘的。我那时想,万一一份丢了或损坏了,还可以有一个底子再补绘。”

    “是比先前长进多了。”曾国藩心想。过会儿,他对李鸿章说:“少荃,我即将率师入川,远离你的家乡,你要不要先回家去安顿一下,我们再在芜湖码头相会。”

    “不用了,门生来建昌之前,家事已作了安排。”李鸿章说,“不过,门生斗胆向恩师进一言,四川不可去,也不必去。”

    “这话如何讲?”曾国藩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慢慢地梳理着胡须。这神情,显然是要李鸿章说下去。

    “今夜只恩师与门生两人,门生就直言吧!”李鸿章略为停顿了一下,说出他在建昌旅馆里的一番深远思虑来,“咸丰三年正月,江宁陷落,东南半壁冒出了一个与朝廷敌对的叛逆国号,其势力尤强在苏南、皖中、江西三个地方。自咸丰六年逆贼内讧后,江西已渐为恩师统率的湘勇光复,逆贼势力只有苏南、皖中两处。依门生愚见,与长毛决战的主要战场也只有这两处。长毛气焰,乃顺江由西而东,江宁之西,为长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