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帝接到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折,有些为难,便与肃顺商量。肃顺回府后,与王闿运谈起这事。王闿运乘机在肃顺面前极言左宗棠之才,请他保。肃顺久闻左宗棠能干,也有心保护,便对王闿运说:“听说左宗棠与曾国藩、胡林翼相交甚深,我劝皇上特旨垂询曾、胡,你再去跟郭嵩焘说说,联络几个名翰林上书皇上。到那时,我就好说话了。”
当时最有名的翰林,是壬子年探花,时为内阁学士的吴县人潘祖荫,其祖父乃鼎鼎有名的状元大学士潘世恩,郭嵩焘与他同值南书房。潘祖荫喜爱古玩,尤爱收集鼻烟壶。传说他主考乡试时,遇到两个不相上下的考生,而又只能二者取一时,他便拿出红绿两个鼻烟壶来放在口袋里,先定好红为甲,绿为乙,然后信手摸,摸出红来取中甲,摸出绿来便取中乙,绝不改变。郭嵩焘在王府井古董店里,重价买下一只明万历年间利玛窦从意大利带来进贡的镶银玛瑙鼻烟壶,邀请潘祖荫来家喝酒。酒酣耳热之际,郭嵩焘卖弄似的拿出鼻烟壶,果然引得潘祖荫胃口大开,欣赏把玩,爱不释手。
“伯寅兄,你是个收藏鼻烟壶的专家,要是看得上,就送给你凑个数吧!”
“真的?”潘祖荫喜出望外,“筠仙,你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叫我如何感谢你!”
“感谢嘛,不敢当。”郭嵩焘摸摸已经发福的圆胖脸,笑道,“只求你的大手笔做一篇有益于国家的文章。”
“这个容易,你只管说。”
要探花潘祖荫写篇文章,就好比要小孩子搓个泥蛋一样,既乐意办,又容易办。
“左宗棠的事,你听说过吗?”
“你是说官文告状的事吗?”潘祖荫一手用玉签剔牙,一边摆弄着杭州檀香扇,扇上的诗画都出自他的手笔,一副十足的名士派头。
“官文是诬告。”
“真的吗?”潘祖荫觉得奇怪,左宗棠这几年为湖广局面的稳定出过不少力,京师都有传闻。官文作为湖广总督,为何要诬告一个师爷?待郭嵩焘将事情的经过和这中间复杂的关系,原原本本地告诉潘祖荫后,潘恍然大悟。潘祖荫才华横溢,少年气盛,十分恼火满蒙亲贵的尸位素餐、嫉贤妒能,况且他的家乡四周已落入太平军手中好多年了,迫切盼望早日光复,而光复的希望又只能寄托在曾、胡、左等人的身上。潘祖荫边听边打腹稿,待郭嵩焘说完后,他的腹稿也已打好。瞬息之间,便草就一篇折子。
“筠仙,你看看要得不?”
郭嵩焘接过,轻轻念道:“湘勇立功本省,援应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所向克捷,虽由曾国藩指挥得宜,亦由骆秉章供应调度有方,而实由左宗棠运筹决策,此天下所共见,久在我圣明洞察之中也。前逆酋石达开回窜湖南,号称数十万。以本省之饷,用本省之兵,不数月肃清四境,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划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
读到这里,郭嵩焘神采飞扬,拍案叫绝,“伯寅兄,你真不愧为探花郎!‘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这真是千古佳句!万千称赞左宗棠的话,在这两句面前都显得软弱无力。我今天真是服了你。”
“你读完吧,读完后我们再来一句句斟酌。”潘祖荫微笑着,心中十分得意,檀香扇在手中轻轻地摇动。天气其实还很冷,扇子在他手里,不过是一种习惯、派头的表现而已。
“宗棠为人,秉性刚直,嫉恶如仇。”郭嵩焘继续念下去,“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好,就这样送上去,一个字都不用动了!”郭嵩焘发自内心地赞叹。
“筠仙,你莫客气,该改该删的地方,都由你做主。”
“真的妙极了。这样的奏疏,日后必然传下去,尤其是两个‘不可一日无’一定会传诵千古。”
“传颂千古不敢当。不过,这两句也确是神助之笔。一篇好文章,靠的就是一两句警句支撑。比如《滕王阁序》,靠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岳阳楼记》靠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潘祖荫摇头晃脑地说着,看来,他也被自己创造的警句陶醉了。
过几天,曾、胡的回奏先后到达咸丰帝的手里。曾国藩说:“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当此需才孔亟之时,或饬令办理湖南团防,或简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胡林翼说得更恳切:“臣查湖南在籍四品卿衔兵部郎中左宗棠,精熟方舆,晓畅兵略,在湖南赞助军事,遂以克复江西、贵州、广西各府州县之地,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其刚直激烈,诚不免汲黯大戆、宽饶少和之讥。要其筹兵筹饷,专精殚思,过或可宥,心固无他。恳请天恩酌量器使,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