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一笔我们的大款?”杨国栋的话,曾国藩一时摸不着头脑。

    “大人忘记了?前年退李泰国代购的舰队,李泰国答应赔朝廷五十万两银子。买舰队本是为了打金陵,这笔钱是给我们的。现在舰队没有了,退回来的五十万银子,岂不该归还给我们?”

    “对,对!”曾国藩顿时高兴起来,“国栋,你这个提醒太重要了,这段时期被沈葆桢搅得昏头昏脑,居然忘记了这件事。那五十万两银子当然应该归我们!”

    “银子是分两批交还的。第一批二十九万已上户部的账,再要出来怕难了,第二批二十一万尚在上海。大人一面向总理衙门去一份咨文说明这个情况,要他们向户部讨还那二十九万,另一方面赶紧给少荃去信,命他将在上海的二十一万速解金陵。”

    “行,就这样办。麻烦你代拟个给恭王的咨文,少荃的信由我来写。”好比一条在干涸的沟渠里奄奄待毙的鱼,突然得到一股清泉立时活跃起来一样,曾国藩忘记了与沈葆桢斗气的懊恼,兴冲冲地握笔作书。

    朝廷很快作了裁决,江西厘金一半留本省,一半解由江督支配,李泰国退还的五十万两银子部作为军饷,留在上海的二十一万立即调往金陵,以救燃眉之急。一场危机终于渡过去了。

    八洪秀托孤

    二十一万军饷很快解到金陵城下,使吉字大营的军心稳定下来。金陵城重新处于严密如铁桶般的包围之中,曾国荃也便因此得了个“曾铁桶”的雅号。

    城内人心开始浮动。每到傍晚,便有一家一家的人扶老携幼,从各个城门洞里走出去,再不进来了。湘军在城内的奸细四处活动,威胁、利诱、造谣、哄骗,使尽了各种手段。不少不愿与天京共存亡的太平军兵士,也悄悄地削了头发,三五成群趁黑混出城,城内人员锐减,军民合起来不足四万。就是这对天国最为忠诚的近四万人,也渐渐地难以维系了。最主要的困难是缺粮。康禄向天王建议,在城内播麦种,种蔬菜。天京城内面积辽阔,有田有山,有河有湖,是可以种植的,但毕竟所种有限,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凡是能吃的都吃了,连原先猖獗得令人生厌的老鼠也被人吃光。饥饿严重地威胁着天京城。

    “陛下,再这样下去,只有坐以待毙。”这些日子来,许多将士来到忠王府,一到请求忠王速拿主意,挽救天国和阖城军民。李秀成和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熟商后,决定向天王直陈他最不能接受的方案,“陛下,现在清妖在外围困甚严,濠深垒固,内无粮草,外援不来,京城不能保住。眼下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请陛下让城别走。”

    “什么?让城别走,走到哪里去?”洪秀惊愕地问。与三年前相比,天王显得更衰老了。头顶已成光秃,胡须变得花白,目光晦滞,行动迟缓,身都是病痛,一天到晚委靡不振,这半年来形势的危急,更使他焦虑忧愁。正当中年的天王已经步入龙钟老态了。

    “陛下,我们将三万将士拧成一股绳,趁着黑夜冲出神策门,然后设法过江到皖北去找捻子会合。”李秀成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尔不要胡说了,扔下京城给清妖,岂不等于朕的天国已灭亡。”洪秀愤怒地吼道。

    “陛下,大丈夫能伸能缩。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今天虽暂时丢掉京城,日后还可以再夺回来的,岂能让清妖久占?”李秀成知天王不忍弃城,耐心地劝慰。

    “李秀成,朕封尔为忠王,要尔当真忠军师,把国兵马大权都交给尔,尔就拿不出别的好办法,只有这个馊主意吗?”洪秀完不能理解李秀成的以屈求存、以退求进的策略,反而视为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

    “现在城围粮尽,众心解体,倘若不走,将会被清妖一网打尽。陛下,天京固然重要,但天国的命运应在天京之上呀!”

    李秀成自觉此话过重,便一边流泪一边叩头,希望能以此打动洪秀的心。谁知洪秀一听这话,变得怒不可遏了:“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作九州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尔畏死,去留任尔。朕铁打江山,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陛下!”李秀成急得喊起来,“秀成一身,虽万死不惧,只是陛下和城军民不能眼睁睁地困死在天京。陛下说自有人扶助,现在天京城外百里内无我天国一兵一辛,谁来扶助呢?”

    “李秀成,尔敢蔑视朕?”洪秀冷笑一声,仰起头说,“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于水,何惧清妖乎?尔怕死,便会死,尔走吧,政事不与尔相干。”

    洪秀离开龙椅站起来,在李秀成面前傲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高喊:“承宣官!”

    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漂亮女子走过来。

    “传朕的命令,从明天起朝政由勇王执掌,朝命由幼西王发出,有不遵幼西王令者,阖朝诛之!”

    “陛下!”李秀成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洪秀说,“你把我一刀杀了吧,我宁愿死在陛下面前,也不愿受日后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