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这几块璞玉浑金琢冶为令器美具,亦是一大成绩。

    曾国藩悉心指导他们,将自己古文写作的心得传授给他们。他曾经感于桐城古文的衰落,有志于振兴,后来厕身戎间,无暇作为,现在又老境渐侵,身心交瘁,看来靠自己的一人之力,是不能担此重任的。正如捻战的胜利要靠门生李鸿章一样,桐城古文的复兴也要靠门生辈了。昨天,他欣然读到张裕钊送来的习作《北山独游记》,精神为之一振。

    张裕钊不为山势险峻所动,独身登上北山,发出了“天下辽远殊绝之境,非克蔽志而独决于一往,不以倦而惑且惧而止者,有能诣其极者乎?”的感叹。曾国藩读后联想到自己这大半年来不求锐意进取的精神状态,也觉有愧。“后生可畏!”他心里想。

    正是初夏天气,江宁郊外风景宜人。孝陵初步修复后尚未视察过,曾国藩决定明天带着张裕钊、黎庶昌等人一同察看孝陵,同时借游山玩水的机会,给他们谈谈为文之道。

    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和皇后马氏的陵墓,在朝阳门外钟山南麓。前几年围城时,这里是激烈的战场,陵寝周围的建筑毁损得很厉害。爱新觉罗氏从朱氏手里夺取了皇位,表面上又对朱氏以礼遇。入北京后,顺治为崇祯举行国葬。康熙、乾隆南巡时,都亲往孝陵叩谒,还特设守陵监二员,四十陵户,拨给司香田百亩。康熙还手书“治隆唐宋”四字,交与织造曹寅制匾悬于贡殿上。江宁城刚一收复,朝廷便命曾国荃亲往孝陵致祭,并令尽快修复原貌。当时因经费支绌,孝陵修复工程只得往后挪。奉命北上前夕,曾国藩将此事交给了李鸿章。

    李鸿章真是能干。一年多的时间里,孝陵也算恢复得不错了。因为总督亲来视察,今天的游客都被远远地拦开。曾国藩带着张、黎、吴、薛等人来到孝陵进口处,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高大的石坊,上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这就是俗称的下马坊。原已破碎成七八截,经过石工巧妙地修补,现在又竖起来了。粗粗看去,跟原貌差不多。曾国藩出了轿,张、黎、吴、薛等人也下了马,步行在通往陵墓的神道上。

    神道两旁的石兽、翁仲已找齐,并修复完好。这一路石狮、石獬豸、石橐驼、石麒麟、石马、石武将、石文臣绵延二三里,气势极为壮观,再加上松柏掩映,道路整洁,一种开国帝王雍容伟壮的气派充塞天地之间。曾国藩以及随行者们无形间也受到感染,生出一股崇敬畏惧的情绪来。

    神道的尽头是享殿。这本是孝陵的主要建筑之一。重檐九楹,殿前两侧原有廊庑数十间。另有神宫监和具服殿、宰牧亭、燎炉、雀池、水井等,大殿内有四十五间房子,奉有朱元璋和马氏的神主。可惜这座堂皇的建筑部毁于兵火,仅存五十六个石柱础。现在四周已堆积了许多木石沙灰。陪同一旁的负责修复陵墓的官员告诉曾国藩,这是为重建享殿准备的,拟仿照长陵的模样再建,现已派人去北京摹绘。最大的困难不在缺钱,而在于缺人才,没有人敢承担这个任务。曾国藩笑着说:“我的幕府中人才很多,就是没有鲁班。你们可以出个招贤榜,向普天下招贤,总会有今日鲁班出来的。”那官员点头称是。

    在享殿废墟上站了一会儿,曾国藩一行穿过方城隧道,来到钟山独龙阜。这里便是明太祖的地宫所在。尽管战火弥漫,周围的古树烧毁不少,但独龙阜上依旧树林茂盛,草木葳蕤。曾国藩伫立良久,叹道:“到底是圣天子葬地,自有神灵庇佑!”张、黎等人也深以为然。

    曾国藩站在独龙阜上,极目远眺。但见钟山气势飞腾,紫雾蒸蔚,四周地形既开阔又壮美,田园葱绿,水光潋滟,一派胜景尽收眼底。心情抑郁了很久的两江总督,顿生一种俯视天下的气概,心里再一次发出感慨:“这么好的墓地,可谓天下无双,朱洪武好眼力呀!”

    孝陵的修复,曾国藩基本上是满意的,他对监修的官员夸奖了两句。那官员很是高兴,讨好地对曾国藩说:“大人,灵谷寺也已基本修好,请大人到那里去视察一下,还可在寺内略为休息休息。卑职即刻通知灵谷寺住持,叫他安排茶水伺候。”

    察看孝陵半日,曾国藩已觉累了,且要谈文,灵谷寺也的确是个好地方,便同意了。

    当曾国藩一行坐轿乘马来到寺门时,灵谷寺住持远通法师已带领阖寺五十余僧众在山门外迎接了。稍稍歇息后,远通法师便陪着曾国藩查看修复后的寺院,并一路滔滔不绝地向总督大人介绍。

    灵谷寺建于梁天监十三年,原名开善寺,唐代改称宝公院,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改称太平兴国寺,明初改为蒋山寺,寺址在独龙阜。那时江宁的蒋山寺与杭州中天竺的永祚寺、湖州的万寿寺、苏州的报恩光孝寺、奉化雪窦资圣寺、温州的龙翔寺、福州雪峰崇圣寺、金华的宝林寺、苏州虎丘灵岩寺、天台的国清寺,并称为江南十大名刹。洪武十四年,明太祖亲来钟山选皇陵,看准了独龙阜这块风水宝地,遂命蒋山寺东迁。又将皇陵圈中的定林寺、宋熙寺、竹园寺、悟真庵统统迁于此,合并为灵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