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楼教堂的大火一直烧到深夜才渐渐熄灭,闹了、看了一整天的人群,尽管亢奋异常,欢快异常,到底太疲倦,凌晨之前也渐渐地散开了。

    消息传到京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震惊万分,主管大臣、三十八岁的皇叔恭王奕?心中恐惧不已。奕?这些年办洋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好比江湖上走绳索的卖艺人,步步都须格外的小心谨慎,即便如此,也常常出乱子,招致朝野不少人反对。

    奕?在与洋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深知洋人的目标不在中国的江山社稷,而在攫取中国的财富。作为皇室中最重要的成员,奕?因此对洋人放下心来,至于银子,那毕竟好商量。基于此,奕?办洋务的态度,说得好听点就是“抚”,说得直爽点就是“媚”。他与洋人保持亲密的关系,恪遵与洋人订立的各项条约,并常常作些让步,满足他们贪婪地索取,以求保得相安无事的局面。同时,奕?也注意学习洋人的长处,试图把它用之于中国,使中国徐图自强。这方面的想法,他与曾国藩的观点完一致,在朝中,在各省也不乏支持者,比如文祥、左宗棠、李鸿章、郭嵩焘、沈葆桢、丁日昌等人,就都是他的追随者。但奕?的这番用心,并不能得到天下的谅解。

    首先是大学士倭仁就看不惯。这个理学泰斗一心要维护中国传统礼教的纯洁性和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对奕?与洋人的拉拉扯扯很觉不顺眼。同治五年,当奕?提出选用科甲官员入同文馆学习天文、算学的主张时,倭仁就坚决反对。他抗词驳斥奕?的观点:“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古往今来,未闻有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也。”倭仁这么一带头,就有一批所谓忠贞之士激昂慷慨地附和,声称如果这样下去,大清非亡国灭种不可。后虽经慈禧太后支持,事情总算进行下去了,但已闹得举国不靖。这还罢了,最令奕?头疼的是遍及国的教案,把他弄得焦头烂额,举止无措。而这些教案中,又以与法国天主教的冲突最大。奕?记得,咸丰十年的南昌教案、同治元年的衡阳湘潭教案、同治四年七年的酉阳教案等等,都是与法国天主教发生的流血冲突。酉阳教案因打死一个法国传教士,激起教堂报复,居然死了一百四十五个中国百姓。这场惨案,至今尚未了结,眼下法国的损失比哪次都要大,他们怎会善罢甘休!这场乱子如何结局呢?奕?不敢想象。他只得立即给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下令,要他迅速查明事件的原委和后果,并对受影响的外国领事馆致以歉意。

    消息更使法国和其他几个在天津驻有本国人员的西方国家震惊,他们纷纷派员前往天津。

    崇厚奉命查明,这次事件中,包括丰大业在内,共打死法国人九名、俄国人三名、比利时人两名、英国美国人各一名,另有无名尸十具,烧毁法国教堂一座,毁坏法国领事馆一处、育婴堂一处、洋行一处、英国讲书堂四处、美国讲书堂两处。法国驻京公使馆公使罗淑亚认为蒙受了空前未有的奇耻大辱,他联合英、美、俄、比利时等六国,向清廷提出严重抗议。法国政府停泊在远东的三艘军舰也集结于天津、烟台一带,扬言要把天津化为焦土。刚刚出了一口怨气的天津士民,头顶上正压着一块沉重的战争乌云。

    这块战争乌云,尤使慈禧、奕?害怕。在崇厚的“愚民无知,莠民趁势为乱,地方官失职”的奏折上,慈禧批令严厉处治肇事匪徒,将天津地方官员先行交部分别议处,并将派崇厚出使法国赔礼道歉。总理衙门向各国驻京使馆发出照会,重申遵守各项条约,保护各国在华利益,严惩肇事凶手,公正处理天津事件。

    但各国公使,尤其是法国公使对清廷态度的诚意表示怀疑,罗淑亚警告奕?:法兰西帝国的舰队正在生火待发,随时都可以越过重洋,进入天津。当奕?把外国人的态度禀报给慈禧时,年轻的西太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地说:“得派一个压得住台面又顾大局的重臣前去天津迅速处理,以宽洋人之心。”

    “太后的决定英明。”奕?期望的正是这个决定,他心里已想好了人选,只是太后未问,他不便轻易先提出。自从罢去“议政王”头衔后,他处事谨慎多了。

    “六爷。”慈禧客气地叫了一声奕?,“你看派谁去为好呢?”

    “臣看曾国藩去比较适宜。”奕?装着思考一下后再回答,“不过,曾国藩现正在病假中。”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得麻烦他了,别人谁去都不济。况且他是直督,也是他分内的责任。”慈禧说。奕?的奏对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的。臣也相信曾国藩一向不畏艰难,以国事为重,是不会推辞的。”奕?心头压着的石头落了地,仿佛曾国藩一去,战争阴云就会立即被驱散。

    “六爷,你去叫内阁拟旨来。”慈禧也心宽了,她把右手举起,极有兴致地欣赏无名指上的金指套。这指套昨天才打好,金光灿灿的,足有三寸半长,她很满意。

    “是。”

    奕?正要跪安,西太后又以悦耳的声音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