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走出一个黑脸大汉,抡起一把金背大砍刀,凶神恶煞地高喊:“识相的,留下买路钱!”

    李臣章对弟兄们笑道:“你们看看,这黑鬼倒问起我们的买路钱来了,岂不笑话!我们收拾他,占山为王吧!”

    说罢,两支队伍便在猛虎山下打了起来。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李臣章住手,说:“黑汉子,我好像认识你,你原是四眼狗的部下吧!”

    黑汉子也停下,说:“我好像也认识你,你是曾铁桶的部下吧!”

    原来,在安庆攻守的一年多时间里,李臣章和黑汉子多次交过手,故而认识,只是互不知姓名。李臣章说:“你眼力不错,我正是曾九帅手下的哨长李臣章。”

    那黑汉子也说:“我原是英王部下师帅瞿荣光。”

    “我跟你打个商量吧。”李臣章突然换上笑脸说,“我现在不是湘军了,曾九帅也开缺回老家了;你现在也不是太平军了,你们的英王也早死了。我们作对头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都是流落江湖的好汉。人生就只有这几十年,何苦结仇一世呢,我们干脆交个朋友如何?”

    瞿荣光是安徽人,咸丰七年投的太平军,那时正是天京内讧之后,拜上帝会的信仰已在太平天国内普遍失去,打仗的目的已变为单纯的升官发财求生存。瞿荣光虽在太平军中达四年之久,且当上了中级军官,却并没有多少革故鼎新的思想。安庆失守前夕,他卷带一批金银逃出城,后来纠集了几十个逃散弟兄,在猛虎山落了草。这时见李臣章武艺高强,一班子弟兄能打善斗,山寨正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和李臣章各自捐弃前嫌,对天盟誓,结成了异姓兄弟。又给山寨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双义堂,即两支人马双双结义的意思。瞿荣光先到,当了大哥,李臣章坐了第二把交椅。学梁山好汉的样子,也来个英雄排座次。只是实在英雄太少,勉强排了十八个。后来,人员渐渐增加。这些人中有遭灾逃荒的农民,破产的小商贩,失业的匠人,更多的是打斗成性的丘八。丘八中有被裁撤的湘军,有开缺的绿营,也有逃散的太平军、捻军。人员增加到二百多个,头领也排到了二十六名。

    “糟糕!”听完李臣章的介绍,曾国荃心里叫起苦来:“这小子当了绿林响马,我怎能跟他进山?再说那个长毛出身的山大王,万一要加害怎么办呢?”但事已至此,半途返回,又失去了昔日吉字营统帅的威风。曾国荃颇觉为难。

    “李老二,你这个龟孙子,早不说清楚,你要把我骗进强盗窝?”曾国荃沉下脸来训斥道。

    “九帅,你老莫误会,我们不是强盗。”李臣章笑着解释,“我们这两百号人在猛虎山,依靠自己的本事是可以生活下去的。我们既不与官府为敌,也不与乡绅作对,只是遇到有走私的大盐商和其他不义之财,才偶尔下下手,且手脚干净,外人都不知底细。何况您老是半夜进山,下次再半夜出山,谁个知道!”

    “你那个拜把子大哥,他靠得住吗?”曾国荃问。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藏在皮袍子里面那把德国造自动连发手枪。

    “九帅,这个瞿大哥,您老就放一百个心。今天他听说我请您老,满口答应。他称赞您老是个英雄,又说我们要好好巴结您老,日后万一打起官司来也有个后台。下山时,他已吩咐杀牛宰猪,这会子怕早已准备好了。”

    曾国荃心里冷笑着,不再做声。又走了几里路,李臣章指着半空中几堆篝火,对曾国荃说:“九帅,双义堂里燃起了欢迎的火堆,我们上山吧!”

    山道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小喽啰持着火把在那里照明。来到半山腰时,瞿荣光带着十来个小头领,正在那里列队恭候。李臣章老远就喊起来:“瞿大哥,曾九帅来了!”

    瞿荣光对着前面的轿子便要行礼,李臣章乐得哈哈大笑:“错了,轿里坐的是大少爷,九帅在这里哩!”

    边说边扶着曾国荃下马。瞿荣光走上前来,说:“叩见曾九帅大人!”

    一边就要下跪。曾国荃忙扶起:“瞿大哥不必客气。”

    曾纪瑞走出轿,见四周都是黑黝黝的高山,风吹着树木发出怪叫,火把下的汉子们个个面目狰狞,他又害怕起来,便瑟瑟地紧靠着父亲身边站着。众人簇拥着曾国荃父子进了聚义馆。大厅里的柱子上到处插着火把,火把底下有五六张八仙桌,桌上堆满用海碗装的鸡鸭鱼肉,喝酒的杯子有茶碗大,桌边的酒坛子有人的肩膀高。

    瞿荣光请贵宾上坐。曾国荃骑了二十多里的马,肚子也饿了,眼前的情景又使他想起当年吉字营夜宴的壮观,不觉豪兴大发,竟然和这些当今的梁山好汉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得兴起,他干脆和瞿、李等人划拳赌输赢。天将放亮时,双义堂的人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曾国荃也被人扶进里屋睡觉。只是大少爷曾纪瑞不习惯这种气氛,不能多饮多喝,因过于疲劳,也倒床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未初,曾国荃才醒过来,瞿荣光、李臣章早已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