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满意了。闭目养了会儿神,他突然想起久未见面的六弟国华来。

    “有五六年未去看温甫了,你这次回家,顺路去看看他,把纪寿这几年读书大有长进的事告诉他,也让他高兴。”

    曾国荃没有做声。曾国藩觉得奇怪:“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曾国荃还是不做声,许久,才徐徐说:“六哥两年前便得归道山了。”

    “你是说温甫,他早就仙逝了?”曾国藩惊讶莫名,心头“怦怦”乱跳不已,“你们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瞒着我?”

    “前年秋天广敷先生去宝庆访友,特地绕道来到荷叶塘,将这不幸的事告诉了我们,说温甫在牯岭采药时,不慎从悬崖上跌下来,摔死了。当时大哥正在办天津教案,心情抑郁。我和四哥商议,暂时瞒着。这次我见大哥身体不好,也不敢提起。”

    “就准备瞒到底?”曾国藩问,眼眶四周已湿润润的了。

    “嗯。”曾国荃轻轻的回答,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我对不起温甫。”沉默一段很长时间后,曾国藩从心底里吐出一句话来。

    “我这次回湖南时将在九江上岸,把六哥的遗骸带回去归葬祖茔,不能让他孤魂无依。”曾国荃说着说着,动起手足真情来,潸然泪下。

    曾国藩的心情本来就够沉重了,九弟的这句哀伤的话又益发加重了负疚之心的重量,但他想到温甫的遗骸一旦运回家中,岂不多出许多麻烦来,说不定隐瞒了十多年之久的事又会因此而彻底暴露。不能!他狠了狠心,说:“你到庐山去,给他的坟头培培土,磕三个头就算了。温甫在广敷先生的启迪下,已将人情生死都看透了,也不会有孤魂在外的哀怨,不必再归葬祖茔了。”

    曾国藩茫然望着九弟,眼睛里慢慢流出几滴浑浊的泪水来。许久,他轻轻地对国荃说:“九弟,明天你安排一条小火轮,叫叔耘到庐山去一趟,把广敷先生接到江宁,我想见他一面。”

    十一陈广敷三见曾国藩

    十天过后,薛福成走进了督署书房。

    “广敷先生呢?他不在庐山,还是不肯来?”见只有薛福成一人进来,曾国藩奇怪地问。

    “广敷先生来了,他到鸡鸣寺去了。”薛福成笑着回答。

    “他为何不到督署来见我,却要去鸡鸣寺?”曾国藩愈发奇怪了。

    “他有一封信给大人,还有件小礼物。”薛福成取出一封信和一个野藤编织的小笼子来,放在书案上。

    曾国藩打开信来,上面写着:

    爵相大人钧鉴:

    大人不忘旧情,派人来庐山相邀,令山人且喜且愧。然山人道装十余年,不习惯再着世人之衣冠,其貌又甚丑陋,见者皆以为钟馗复生,二者均不宜进督署。鸡鸣寺灵照长老智慧圆通,乃山人老友,山人不揣冒犯,恭请大人枉驾鸡鸣寺,一叙别情若何?

    知大人近来不适,特托叔耘先生先呈小丸三粒。此乃山人采天地之精气,集山川之珍华,积数年之力而成。大人白天屏息思念,夜间临睡前吞服一粒。第四天上午,山人在鸡鸣山下敬候车驾。

    江右陈敷顿首拜上

    曾国荃在一旁看了,说:“广敷先生倒摆起款式来了!天气寒冷,大哥身体又这样弱,如何去得鸡鸣寺?明天夜晚,打发一乘轿子把他接进衙门来就行了。”

    曾国藩说:“信中的潜台词你没看出来,道装、丑貌都是托词,广敷先生的本意是不愿进衙门,怕有损他的道家风骨;且信上还说鸡鸣寺的住持智慧圆通,也可能是想让我与灵照也见见面。他送了三粒丸子,话说得神奇,先吃了后再说。”

    说完从藤笼子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油纸,露出三粒褐黄色小药丸,书房里立刻香气四溢。曾国藩高兴地对九弟说:“广敷先生精于岐黄,说不定这是三粒仙丹哩!”

    “若真的如广敷先生所说的,吃了这三粒丸子后可以上得鸡鸣山,那真是一件大好事,我们还得好好谢谢他。”一向对陈广敷很尊敬的曾国荃也乐了。

    “叔耘,你明天去鸡鸣寺告诉广敷先生,就说我一切照他的话办。”

    当天,曾国藩便遵照广敷所嘱,白天什么事都不想,也不看书看文件,晚间服了一粒丸子后便早早地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精神好多了。纪泽扶着父亲走出房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进屋后居然能吃下一碗红枣稀饭。三天下来,曾国藩精神大振。到了第四天早上,他仿佛觉得百病祛除,完康复了。曾国荃赞道:“广敷先生真是神仙,我们向他多讨几粒来。”

    一连晴了好些天,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初春的江宁城,比往年这个时候要和暖得多。吃过早饭后,两顶普通民轿抬出了总督衙门,后面跟着几个家人打扮的兵弁。

    两江总督衙门与鸡鸣山相隔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两顶轿子便停在山脚了。曾国藩、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