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一路平安,波澜不惊,姜幼仪冷眼旁观,弄潮儿敦实憨厚,执弟子礼甚为恭敬,看不出半点蛇性,并不惹人讨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会不会对蛇族抱有太多的偏见?今后同在一口锅里舀饭吃,要不要提前打点好关系?真是头疼呃!
不日栖凡观遥遥在望,申元邛命二人放慢脚程,捱到黄昏在入观,他先行一步,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澄心殿中,从袖囊中提出一条儿臂粗细的过山风,先将一点神魂吸入口中,又找准位置三指一扣,生生剜出一截脊椎,墨痕俨然,宛如新点。他如法炮制,共得了三十三块蛇骨,加上之前所得,数目已过百,如无意外,暂时能顶上一段时日了。
毒蛇在他手中软如面条,哪怕开膛破肚,抽筋剥皮,也毫无反抗之意,无移时工夫,澄心殿内横七竖八丢满了蛇尸,半死不活,拖着血痕翻来扭去,痛不欲生。申元邛唤来水马儿,命她收拾一下,拿毒蛇浸酒,拂袖回转后殿,推动「食饵术」炼化神魂,心无旁骛修持功法。水马儿目瞪口呆,小声答应了一句,犹豫片刻,噔噔噔跑出去叫河喜儿帮忙。二人卷起袖子一搭一档,将断了脊椎的毒蛇破腹洗净,只留蛇胆,斟酌搭配一番,投入酒桶内泡制蛇酒。
水马儿和河喜儿都不怕蛇,族内也有浸泡蛇酒的习惯,平日里都是她们动手,此番驾轻就熟,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令她们啧啧称奇的是,观主带回来的毒蛇有那么十来条非同一般,显然是修持多年的蛇妖,连妖丹都完好无损,泡出的蛇酒定然药力浑厚,喝上一小杯就会淌鼻血。同为妖族,妖丹对狐女亦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但未得观主许可,水马儿和河喜儿不敢擅动,老老实实投入烈酒密封,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二女忙碌到黄昏才收拾停当,并肩坐在石栏上看夕阳,四只脚一晃一晃,鞋面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水马儿问起李七弦,河喜儿笑嘻嘻守口如瓶,摆出一副「忠仆」的嘴脸,被她伶牙俐齿嘲笑了几句,小脸红扑扑,抿着嘴就是不吭声。二人正嬉闹间,远远望见姜幼仪姜花魁引了一人走过来,忙跳下石栏迎上前,却是个敦实的青年,面相憨厚,唤作「弄潮儿」。
他是栖凡观的新人。
弄潮儿的到来并没有激起太多波澜,这些日子栖凡观人丁兴旺,蒸蒸日上,开元宗拉来的匠人见缝插针,或推倒重建,或修葺翻修,忙得热火朝天,众人对陌生面孔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弄潮儿并非昙羽子带入门中,而是跟着姜花魁长驱直入,直接面见观主,透出几分反常,大伙儿议论了几句,也就不再关注。
申元邛没有为难弄潮儿,兑现承诺传下心法,指点他炼化骨殖中残留的道法,并告诫他不得外传。弄潮儿默默记诵无误,请教心法何以名之,申元邛随口说「灵蛇炼魂功」,他肃然起敬,这是夏土第一门专为蛇族量身订造的功法,弥足珍贵。
申元邛曾在海外荒岛之上吞噬美人蟒的残躯,金仙血肉中蕴含本性真元,直指蛇妖根源,他虽是人身,却借由「食饵术」窥得蛇性,对「开元炼魂功」稍加变动,改头换面,便打造出「灵蛇炼魂功」,换作狐族就无能为力了。弄潮儿着手修持「灵蛇炼魂功」,进展奇速,短短十来天就炼化了一缕骨中道法,自觉神魂壮大,隐隐冒出一种无所不能的信心。
「灵蛇炼魂功」果然不同凡响,据他所知,即便在夏土佛道二门,涉及神魂的功法亦寥寥无几,法术的细微变化在神魂,神魂强横,妖术威力倍增,三流末技亦可与一流的神通相媲美,这才是改变蛇族命运的关键!
族长的叮咛犹在耳边,弄潮儿没有太多犹豫,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从腹中吐出一块巴掌大小蛇骨,色泽白中泛黄,光洁如玉。他咬破舌尖,滴下三滴精血,转瞬渗入蛇骨之中,一道灵光闪过,百余道游丝般的烟气聚拢于一处,隐隐勾勒出玉
京子的面容。
弄潮儿深吸一口气,手臂如有千钧重,一分分抬起蛇骨,紧紧按在额头。蛇骨接触肌肤的一刹那,脑中轰然巨响,七窍内渗出粘稠的淤血,他强自按捺心神,嘴唇微微蠕动,将背得烂熟的「灵蛇炼魂功」翻来覆去重复数遍,直到精疲力竭,颓然栽倒在地,手中蛇骨耗尽灵力,化作飞灰。
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弄潮儿才悠悠醒转,抹去脸上的血污,腹中空空如也,饿得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直。他伏地喘息良久,挣扎着爬将出来,却看到一人挡住去路,似乎等他已久。弄潮儿心中一怔,头颈如生锈的铁门枢,咯咯作响,他慢慢抬起头,却见观主立于跟前,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怔了怔,心如明镜,顿时明白过来。
出于某种原因,观主与族长心照不宣,做了一场交易,他不过是传递「灵蛇炼魂功」的桥梁,新人进了房,媒人撂过墙,如今他毫无用处,未免落下口实,杀人灭口,挫骨扬灰,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弄潮儿欲哭无泪,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为什么偏生是他,而不是别人?他原本做好打算,为蛇族的崛起奉献一切,然而当真事到临头,却不禁生出无穷悔恨。为什么偏生是他,成为族人的垫脚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