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内城的三山门外,秦淮河两岸,店铺林立,布幌飘扬。
这一带属于应天府下辖八县之中的上元县所辖,因为秦淮河就在这里注入长江,因此这里就成了整个南京最繁华的地段了。而且和南京内城中同样繁华的秦淮河两岸一带不同,此间的繁华更多属于市井商人,属于客居南京的东南才子。
在靠近长江的秦淮河边,建有一座茶楼,茶楼的面积虽然不大,却极精致。
这茶楼背靠秦淮河,客人们可以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秦淮河的美景。
距离茶楼不远,则是十来间连成一片的客栈,许多初到金陵的客商才子,都会先在这些客栈中落脚,然后再慢慢寻找长久的住处。
跟随崇祯、朱慈烺父子“南巡大队”一块儿来到南京的左班监察御史纪坤因为被带家眷,官职又低,所以就没分配住处,而是领了几两银子的住宿费自己找地方落脚了。他这个扬州才子对南京还是很熟悉的,所以就溜达到了属于上元县的秦淮河边,找了处客栈租了间上房。当天晚上就出门到这处颇为别致的茶楼会友了。
今天晚上和纪坤相会的友人都黄宗羲找来的,都是客居金陵的江南才子,张煌言、罗大公也赫然在列。原来这黄宗羲和纪坤是老相识了,前几日朱太子大军入城的时候,纪坤也跟着一起,在大街上巧遇了看热闹的黄宗羲。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茶会。
另外,黄宗羲的朋友罗大公还请了个在秦淮河上小有名气的清倌人,人称苏州才女的李昱霖来弹琵琶。
悠扬婉转的琵琶声中,几个嘴上没把门的风流才子就开始高谈阔论了——明末的言论管制近乎于无,读书人都自由惯了,说话非常随便,也没人管他们。
“太冲兄?怎么总是皱着眉头?是不是牵扯到阉党之乱了?”纪坤看着眉头紧锁的黄宗羲就半开玩笑地问了起来。
黄宗羲白了他一眼:“春帆兄真以为这次南京的变乱和阉党有关?”
“这......”纪坤尴尬地一笑,摇摇头道,“成王败寇啊!不过太子给徐弘基他们按上了阉党的罪名,总归表明了亲近东林的态度。”
“是想利用东林吧?”黄宗羲容色凝重,“利用得很是巧妙啊......钱牧斋、侯若谷都入了阁,史道邻有领了七省总督,高硁斋也被打发去了山东当巡抚。东林一脉的首脑,现在不是被拉拢入阁,就是被发配去了边疆前沿,而且还打着保名教、卫孔林的旗号!
现在他又给在南京勤王的勋贵、勋臣扣了阉党的罪名,还以东林太子自居,想来是要以诛阉党的名义在江南兴大狱了......”
纪坤的脸色也阴郁起来了,他其实也看出了朱慈烺的阴险——他自己不就是给封了左班监察御史,还参与了淮扬卫所反腐,昧着良心和张世泽等人一起夺了许多军籍士大夫的田产!
当然了,朱慈烺在淮扬二府所采取政策的打击面并不广,只限于卫所和盐商。对于没有侵占军田和染指盐利的士大夫,仍然采取拉拢的政策。对于他们用诡寄土地和庇护商人逃税获利的事情置之不理——诡寄和庇护商人逃税是明朝士大夫获利的两大手段,原理都是扩大士大夫免税免役的特权。
诡寄通过帮助多田粮户逃避赋役获利。而庇护商人逃税则是利用明朝钞关的三不收原则(就是不收官户的税,不收太监的税,不收进士和举人的税),允许行商以自己的名义经营,以获取一定的利益。
明朝的田赋和商税就通过这两种途径大量流失,明末的财政困难也就由此而来了。
而对于人数众多,把控着东南基层的中下层士大夫们来说,盐利他们摸不着,军田也轮不到他们来吞——其实明朝士大夫做大压倒勋贵的时候,东南的军屯早就给勋贵、勋臣和军籍士大夫吃干抹净了,根本轮不到民籍士大夫下嘴。
所以朱慈烺只动盐利和军屯土地,并没有触犯到广大民籍士大夫的根本利益。不过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点不爽!
因此在南京“阉党之乱”前,南京城内大部分的士子书生,其实都是在精神上支持“勤王”的。
“太冲兄!”松江才子罗大公打断了黄宗羲的话,这胖举人笑着说,“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南京城内的勋贵、勋臣都已经完了,勤王也成了阉党之乱......咱们这些民籍举人,本就不涉其中,现在还搅和什么?抓紧时间多读点书,准备应付恩科才是头等大事!”
“大公就知道做官!”黄宗羲看着罗大公一脸期待的表情,只是摇头。
“我们读书人,当然要为朝廷效力了......”罗大公笑呵呵的,“苍水兄,说呢?”
苍水是张煌言的号。张煌言轻轻点头,道:“如今东南是大敌当前,咱们是该出些力气才是。”
他将目光转向纪坤,“春帆兄,现在有了官身,还去考恩科吗?”
“不让考了!”纪坤叹了口气,“一入察院误终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