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六月,正当盛夏,繁星满天,十几座竹屋在主峰下的山林中矗立着,有的透着灯火,有的漆黑无人。
金无幻在蝉鸣声中,沿着竹廊走到竹屋前,轻轻推开,又将屋门关上,屋中一盏油灯在桌上吞吐着火苗,散发着光亮。
以前在界首山中,实在太过清幽了,日子安静得让人心慌,而这两日,芒砀山中也很安静,却非孤独到心里发慌的那种寂静,到了夜晚,是访友归来后、将一天的喧嚣关在门外的宁静。
这种静,更有家的感觉。
沈娘子斜倚在床塌边,懒散的靠着屋墙,女儿就趴在她臂弯里,睡得极是香甜。见自家夫君回来,轻声道:“这边虽说更南,夜里还是凉,比界首山还要凉。”
金无幻在门口脱去鞋,缓步走向塌边,双手枕在脑后,直接倒了下去:“有灵泉嘛,昨日你也见了。”
沈娘子嗔道:“轻点,韩子刚睡着!”想了想,问:“你说,将药圃移过来,长势应该会更好吧?”
金无幻霍然转头望向妻子:“你同意了?”
沈娘子道:“这两天,韩子一直在笑。头甲寨子那片大沙坑……”说着,忍不住露出笑容:“也不知谁想出来的,韩子那么喜欢,那些孩子都喜欢……每天滚得一身泥……”
金无幻道:“还是有玩伴的缘故吧,若是在界首山也挖一个,你看她玩不玩。”
沈娘子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所以,尽快回去,把药田收了吧。”
金无幻笑道:“照为夫的意思,干脆都不用回去,你那片药圃,就任其生长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去看一眼,能长出来自然最好,若被外人闯入毁了去,也认了,本就没什么稀奇的品类,有那工夫,不如在这边新开一片的好,就算种不出来也无妨,为夫每年供奉十金、万钱,养着你和韩子便是!”
沈娘子也笑了:“夫君说得是,回头我在山中采摘移种一些灵药过来,其实也不比我那药田里栽种的差,这几天我也在左近山中转过……”
两口子又谈论起在何处选取土地,吴升答应赠他们夫妻一千亩土地,当然和界首山无法相比,但界首山的地盘,别人是不承认的,芒砀山这里,却有明确的地契。
一个相中了东侧的山麓,一个说西侧离国人寨子更近,但不管怎么选,距离灵泉洞都不远。
谈论时,又提到了月娘,金无幻叹息:“原以为月娘会留在这里……”
沈娘子叹了口气:“她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遭了那么大的挫折,越发执拗了,一心扑在重振家声上……除非有一天,叔叔强要了她,否则怕是难以安定下来,可叔叔那人,是用强的人么?”
金无幻摇头:“复什么国啊,真要我说,你们沈氏搬来百越,寻一个无主的大山,自己举旗立国不就完了?”
沈娘子笑道:“那能一样?故土呢?臣民呢?会诸侯呢?朝天子呢?什么都没有,和山贼土匪有什么区别?就算这芒砀山,也有庸国国君的封敕,才能聚拢这许多国人。”
“回头为夫也弄一个封敕,做一个有食邑的大夫!”
“做不做大夫,都无所谓,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最要紧的……月娘要回平舆了,明日就走。”
“送送她吧。”
芒砀山北,新建了一座竹亭,这是分封地界的标识,亭内为大夫封邑,就算国君来、天子来,也不能擅闯,必须征得主人同意——带兵前来那就另说。
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名义上的,套用这个名义,也是为了方便诸侯、卿大夫们对天子提要求,说白了就是要天子履行责任,保护好土地和臣民,但天子真要享受权利,拿诸侯、卿大夫的土地当自己的土地,拿诸侯、卿大夫的家臣当自己的家臣,看怎么把你推翻!
所以,亭外便非家园,送别之时,至亭而止。
亭名长亭,吴升所取,为了符合其名,还特意将亭子加长了一倍,成为方形长亭。
吴升于亭中相送,赠之以酒:“以前分别,都不是我的地盘,如今是了,须得好生送别一次,你也见一回外,勉强受着。”
沈月娘抿嘴笑了笑,接酒饮了,凝望吴升。
吴升叹了口气:“芒砀山很好,将来会更好,也没有那么多烦愁之事……算了,劝了你,你也不听,总之这里随时对你敞开大门。”
沈月娘默然片刻,摇头道:“我知五哥心意,但正因为见了芒砀山的好,我才更念故国,五哥虽也为沈氏,却非宗枝,很难体会我们的心思,当真是魂牵梦绕。”
吴升点头:“我大概还是能明白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故土难复,想要复国,当寻敌势虚弱处,中原虽好,不可图之。回去之后一切小心,若听得风声不对,就来我这里。”
想要恢复故国,头一件事情就是积累财富,才能豢养众多门士、添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