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事急从权,用兵从速,可长安与襄阳两地毕竟相隔千里,尤其是其中上雒至丹水一带,山道崎区险阻,关中人马不得不缓步慢行,而吴蜀趁春夏大潮起势之际,泛涌浪连攻。故而陈冲一路紧赶慢赶,昼夜兼程,却终究慢了刘范孙策一步。
等西人赶到樊城之际,已是五月己亥。此时正值梅雨季节,苍穹乌云层压,暴雨连日滂沱,以致道路软烂泥沼,遍地皆是泛着黄流的水洼。汉水水位也随之暴涨,往日本就浩荡的江面,如今更是宽至四里有余,两岸遥遥相望,犹如天分南北,不欲使凡人飞渡。
而相较于滔滔江水,西人们却更惊叹于停泊于南岸的高大楼船。他们多出生在坚实宽广的关陇大地上,所见的最大河流自然是黄河,可除去凌汛时期外,黄河多还是平波缓流,浮小舟便可随意往来,故而见过的最大船只,也不过是运粮的漕船,或是能载百人的艨艟罢了。
但远观隔岸的楼船,目测高度就约有四丈,已经不逊色于一些军事重镇的城墙,且皆用巴东或豫章的优质杉木所打造,据说刀枪不入。而楼船上光桨手就有数百人,甲板上搭建几层战楼,各层有女墙垛口,配以无数弩手和矛手,远近交战皆宜。一旦靠近箭程,弓弩手居高临下攒射,一般小船根本无法抵挡。
更别说其中还有两艘特制的楼船,据说是孙策与刘范的旗舰。孙策旗舰号曰“飞云”,叠垒六层,长百余丈,船中可容纳三千余人活动。而刘范旗舰气势更是逼人,筑楼竟有九层之多,且全船漆成赤色,女墙上高批锦绣,故而有“麟阁”之称。
陈冲与刘表至汉水之滨,远观这些战舰在南岸一字排开,宛若天堑,继而由衷叹道:“吴蜀船舰如此浩大,真是大开眼界,却不知殿下水师何在?”
楚王刘表只在一旁摇首苦笑,眉眼间尽是萧瑟之意,他缓缓说:“庭坚何必讥讽?我无意讳败,无非治军不力,防敌不严,故而才有今日。久植江汉二十年,光揽名士,最终无非是自欺欺人。没能沉江落底,与鱼虾为戏,便是人生侥幸了。”
刘表所说的,正是上月月底发生的鱼梁洲一役。
吴蜀联军自黎丘扎营后,以水陆两军并进北上,兵锋直指襄阳城池,而此时楚军尚有两万水师,由蔡冒率领,驻扎在城外东南的鱼梁洲上。鱼梁洲坐落江心,其上立有望楼百余座,备有精弩数千,与江中水师呼应。为防万一,蔡冒又分少许走舸于沔水上游,打算在不敌之际,再放火船威慑,如此当足以逼联军退军。
不料吴蜀联军亦有准备,刘范派甘宁率二十斗舰为前锋,趁夜突破封锁,以六百人登上鱼梁洲,而后在洲上大肆放火,洲上木楼炎光若灯,成功为联军指路索敌。楚人水师因此人心惶惶,一部上岸救火,一部正面迎敌,结果让联军趁势冲入东津内,将楚军一分为二。继而东西横击,飞失如蝗,打得楚人不敢抬头,更遑论去上游放下火船了。
待到白日,刘表在樊城墙头远望,唯见江上硝烟鸟鸟,洲中一片狼藉,而波涛间仍上下起伏的船只间,全是吴蜀两军的旗帜,而楚军的青鸟旗帜,也于无声间沦落江底,彻底地淹没在滔滔江水之中。
鱼梁洲惨败后,刘表手下水军尽没,荆州十余万大军中,如今听他号令的已不到万人,而荆州七郡,也仅剩汉北的南阳一郡在手。在南府军入驻的情况下,虽然陈冲并未明言,但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刘表已经实际上丧失了独立性,南阳一郡也将被国家收回,使其州府完全沦为西朝附庸。
自刘虞死后,刘表贵为楚王外藩,位尊名盛,堪称宗室之首。而他大建学宫,恩养学士的举措,更是名扬四海,连辽东管宁都有所耳闻。故而刘表常以帝室一人自居,暗地里也曾造有天子车舆之举,颇似有不臣之相。只是经此一败,刘表反而都看开了。
看罢楼船后,两人乘车回城,就在路上,刘表对陈冲干脆说道:“不过两月,失地千里,委弃州民,愧哉!何以对社稷?陛下授我外藩之号,现在想来,愧不敢当。庭坚,我愿去王尊号,还为朝廷做事,你以为如何?”
因为太过突兀,陈冲起初还以为是刘表担忧往后荣华,所以才婉言试探,当即表态说朝廷无意撤藩,还是经刘表再三恳求,陈冲才明其真意。陈冲一时颇为感慨,对刘表叹道:“景升公不慕浮华,实在叫人倾佩。前年家岳病逝后,太傅之位一直虚悬,景升公若不弃,可暂当之。”太傅位同三公,虽无实务,但尊贵已极,陈冲以此来待刘表,也可谓是投桃报李了。
不过这都是善后杂务,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对待襄阳的敌军。故而回到樊城之后,他立刻就对照地图,与刘表、庞统等人仔细研究荆襄形势。
荆襄地区的地理形势是:沔水(汉水)自汉中从西向东而来,进入南阳盆地后(今河南、湖北交界地带),汇总了很多北面流过来的支流,比如丹水、淯水、沘水等等,于是改道南下长江。上面的多条河流汇合口,就是重镇襄阳、樊城。樊城在沔北,襄阳在沔水之南,隔河相对,控扼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