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市医院的主刀大夫孙少勇刚上班,走到窗边去开窗透气,看见大门口坐着葡萄。孙少勇上班一向从侧门进来,所以和葡萄错过了。他想这生坯子气性够长的,三个月才过去。这时都秋凉了。他刚想叫她,她抬起头来。她知道这是他的窗哩。他做个手势叫她上来。她摇摇头。他看她站起身,朝他走近两步。她走路不象过去那样带劲,有一点蠢。他笑笑,说:"你在那儿喝冷风啊?上来吧?" "你下来!"葡萄说。
"我这就要进手术室了。"她不说什么,又走回去,坐在传达室门外的台阶上。她背后看着更蠢些。
"我两小时就出来。你等着?"她使劲点头。
可等他一小时零四十五分做完手术跑到楼下,哪儿也不见葡萄了。他问了问传达室的收发员,都说没注意。他看看表,下面还有个小手术,只好回去。葡萄保不准去街上耍了。他第二趟下楼,还是不见葡萄,心里有些恼她了:生坏子就是生坏子,凡事都不能和她理论。
过了三天,是个礼拜日,孙少勇突然想起葡萄蠢里蠢气的步子来。亏你还是医学院毕业的:你没看出那是怀孕了吗?
孙少勇到史屯时天刚黑,让一场雨浇得里外透湿。他是从陆军医院找了辆熟人的吉普车把他送来的,司机到了史屯街上就得赶回城。没走两步,天下起大雨来,他想上街上的谁家借把伞,又不愿人看到他回来,就挺着让雨淋。葡萄家的门没锁,他一路喊着就进去了。他跑进葡萄作堂屋的窑洞,不见她人,不过灯是点上的。他脱下当外衣穿的旧军装,泡透了雨有三斤重。他往织布机前的凳子上一坐,看葡萄正织一块白底蓝条的布。是织的褥单。没坐一分钟,他站起来,朝隔壁的窑走。一边走一边叫唤:“葡萄!看你跟我躲猫儿!……”他听见自己的话音都喜得打呵呵。
葡萄睡觉的窑洞也空着。
厨房和磨棚都没葡萄。老驴看看他,站累了似的,换换蹄子,接着嚼草。
等他再回到堂屋时,发现葡萄正坐在织布机前换梭子。
他说:"咦,刚去哪儿了?"她看看他,脸是冷的,眼睛生得象她刚刚给买进孙家。她说:我能去哪儿。她站起来,弹弹身上的纱头。
"出去了?" "嗯。"他看看她,没泥没水的,不象刚从外面回来。但他明明是哪儿都找遍了,也没见她影子。他上去搂她,她身子一让。
"就是那次怀上的?"他还是喜呵呵的:"看你还理不理我,不理我你儿子没爹了。"他又上去搂她。
"说啥呢?"葡萄的身子再一次从他怀里绕出去:"怀啥怀?"她眼睛更生更硬。
"你逗我吧,我识逗。"他笑嘻嘻的,不和小娃一般见识的样子。"你说,星期四早上为啥来找我?你是不是来告诉我:我要做爹了?"
第九个寡妇三(6)
"是又咋着?" "是你明天就跟我回去。"她不说话,就瞪眼看着他,好象她想听的话他还没说出来,她等着。
"咱有两间房,生下孩子,也够住。我算了算,从那回到现在,这孩子有一百来天了。一路上我在想,是个闺女,就叫进,是个儿子,就叫挺。现在兴单名儿。"她还是没话,还是等他往她想听的那句上说。
他一身湿衣服,到这会儿才觉出凉来。他说:"给我拿块手巾去,看我湿的。"葡萄这时开口了。她说:"孙少勇,你做梦,我啥也没怀上,就是怀上了也不是你的。
少勇一下子傻了。
"走吧。" "葡萄,二哥哪儿得罪你了,你呕这么大气?" "你就认准我怀上了?" "我是医生。" "那你能认准我怀上的就是你的?你能和我快活别人就不能?我守寡八年了,闲着也是闲着。"孙少勇来了气性。浇一场大雨,到了她这儿让她满口丑话浇得更狠。他负气地拎起又冷又沉的湿衣裳,往身上一套,就要走。葡萄把一把千缝百纳的油布伞扔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