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的孩子?是,肯定是。她一直把挺藏在什么地方养着,这个叫葡萄的女子干得出那种好事来。
少勇从衣架上拽下围脖、绵大衣。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钱。他一扬下巴,叫葡萄先走。
出门后葡萄才想起来问:“没和你媳妇说一声呀。”
少勇只管闷头往前走。他到大门口的公用电话拨了号,不一会接通了,他说他得出趟急差,老家人病重,得用用医院的车。他说他按标准付车钱和司机的夜班费。
少勇和葡萄是乘一辆破旧的救护车回史屯的。救护车已退了役,但年长日久的清毒水气味还浓得很。它就是少勇身上的气味——葡萄早先觉着他清洁得刺鼻醒脑的那股气味。
少勇上车半小时才说话。他说:“孩子啥症状?”
葡萄嘴一张,没出声。他以为病的是他儿子。他到现在也相信他和葡萄有个儿子,正在哪个他瞧不见的地方一天天长成个小少勇。为了这儿子他连他媳妇也不顾了,半夜三更出远门连个话也不丢下。
他又问:“是饥坏了?”
葡萄又张了一下嘴,没出声。他捏住她手,呲牙咧嘴地说:“咋不说话?死了?!”
“一身发黄,眼睛成猫眼了。脸可肿,老吓人。”葡萄说着,眼泪卟嗒卟嗒掉下来。
他甩下她的手。
“你老狠呐,葡萄。”
她明白他是说她做得太绝,把个孩子独占着,不到他病死她不叫他见。
少勇叫司机把车开回医院。他把病状也弄明了一大半,回去取针取药,顺便取白糖、黄豆。他们又上路时,他直催司机开快些。
路上他问葡萄:“挺长得象我不。”
“嗯。”她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挺时,他齐她高了,会吹口琴、拾柴了。
“哪儿象我?”少勇问道。
“哪儿都象。”
“眼睛象谁?”
“吃奶的时候,看着象我。大了看看,又不象了。再长长,长成咱爹的那双眼了,老厉害。”
少勇随着车颠晃着。他的儿子可不敢死,他就这一个儿子。朱云雁整年忙得顾不上家,不是下乡蹲点就是上调学习。他慢慢发现成了干部的女人实际上不是女人,把她当个女人疼爱,她会屈得慌;把她当个女人使唤,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少勇敬重朱云雁,可一男一女光剩了敬重怎么过成好日子?朱云雁一到他想要孩子就说:再缓缓吧,眼下大事多少啊?再逼,她就翻脸了,说少勇是什么干部,医生?和落后农民有啥两样?少勇靠让着她敬着她过了一年又一年。后来他也凉了,就把朱云雁当个合法睡一床的女同志,反正睡下去、站起来,说的都是一种话。再后来睡下去话也不用说了,背靠背,各扯各的鼾。一个床上两床被,常常只剩一床。她的被老是用麻绳捆上,让她背去这儿蹲点,去那么访察。
“挺有多高了?”少勇又问。
“高。象咱爹的个头。比你和铁脑都能长得高。”葡萄说。
“你到底把他搁哪儿养的?”
“世界恁大,挺才多大点?”葡萄说。
“你说他看见我,会认我不会?”
葡萄看着车窗外头黑色的电线杆一根根往后退。她笑笑:“谁知道。他好就行,活着就好。认不认我,随他。”
“挺不认识你?”
“认识不认识,只要他活蹦乱跳,我就可高兴。”
“他离你远不远?”
“远。挺都不说咱的话了。他说人家的话。”
少勇看着葡萄。葡萄看着窗外。车子一蹦老高,把她扔起来,他把她扶住。他想,既然葡萄把挺给了很远的人家,怎么又把他往史屯带?
车已经进了村,葡萄让他和司机说,叫他把车就停在村口。她和少勇往她家走时,她说:“生病的这个人不是你儿子。”
少勇站在一棵槐树下,月光把槐枝的影子洒在他脸上。“是谁的儿子?”他问。
“是你爹。”葡萄知道他会给惊坏,上来搂住他肩。
少勇把她的话当疯话听。葡萄常有说疯话的时候。她的额头和太阳穴上的绒毛碰在他腮帮上,多年前那个葡萄又回来了。他每一寸皮肉都认得那个葡萄。“为啥你总说剜人心的事,葡萄?”他情话绵绵地说,个个字都进到她头发里。
“二哥,提到爹真剜你心吗?”
她的脸仰向他,月亮把她照得又成了十四岁、十六岁,两眼还是那么不晓事,只有七岁。
“你不懂,葡萄。那时候我年轻。现在想,心是跟剜了一样。”
她点点头,承认她是不懂。
“二哥,你别怕。”
少勇看着她。她把他的手拉着,往前走。走两步,她把他两手夹进自己的胳膊窝。她又说:“你啥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