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牛月清才把这日来最主要的目的不经意地说出。她详细地叙说着官司的起根发苗,满面痛苦地唠叨官司以来所蒙受的折磨,就反复强调实实在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救于市长的。牛月清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市长夫人的脸,节奏极快,说过了又觉得语无伦次,又重新说。心里叽咕,我豁出这老脸了,我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难色,我就说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脑把话说完了,她若回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这就立即告辞走了。她终于说完,脸色通红,又说道:“哎呀,你瞧瞧我给你说些什么呀,老庄叮咛我千万不要在你们面前提说这事,我怎么就说了?这事是太丢人了,外边纷纷扬扬议论老庄。他整日在家烦得坐立不安,这给你说了,你们怕也该耻笑他了!”市长夫人却笑了,说:“这有什么丢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么!老庄这些文人好面子,有这宗事也不见他来给大正他爹提说?!”牛月清说:“他呀,只会写文章,出了门木头石头一样的!前几日几个人还对我说,作家天上地上没有不知的,你和庄老师在一起,生活一定丰富极了!咳,他那写书全是编的,其实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叫枯燥哩。
你问问他,除了编写故事,他还会什么?甭说和市长比,比个科长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长夫人说:“可我就是不会编,你也不会编嘛!一个市长能选得出来,一个作家可不是能选出来的,他是咱的市宝哩!”牛月清说:“哟哟,你把他还说得那么高的!可那景雪荫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市长夫人说:“这我告诉你,一个人别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没有个庄之蝶,谁要打倒庄之蝶,市长也不会答应的。”就一边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渍,一边说:“这事我给大正他爹说。
”牛月清心里清亮了,却真担心她会忘掉,就又说了市长不帮忙就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市长夫人就说:“我记得着的。柳月呀,你到冰柜里给你大姐冲一杯柠檬冷饮。”柳月端了冷饮,过来说:“大姐,你今日可把庄老师作践够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说得一钱不值了!”市长夫人说:“你大姐哪里是作践你庄老师,她哪一句不是在夸说?”牛月清笑着说:“我老早就说了的,下一辈子再托生女人,死也不嫁个作家了!”市长夫人说:“好呀,只要你现在露这个风儿,你看西京城里有多少人要抢他了!”牛月清说:“谁会要了他?只有我这傻女人了当年嫁了他,这会儿谁要我给了谁去,我兴得念佛哩!”柳月就说:“是吗?是吗?”牛月清就拿眼睛瞪她。
吃饭的时候,牛月清坚持不肯留下吃饭,又使了眼色让柳月帮她说话,柳月也只好说大姐是担心庄老师在家一个人的,她们要赶回去给他做饭哩。牛月清说:“不回去给他做饭,他只得去街上吃。街上的饭馆碗筷不干净,吃下了病可不得了的!”市长夫人说:“你管他哩,有了病了,我给你找个科长过活去。你不是说嫁他还不如嫁个科长吗?”牛月清就笑了。市长夫人说:“早听说你是贤妻良母,果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留了。大正,来送送你们的大媒人吧!”大正却在内屋里叫柳月,柳月问什么事,只是站着不动,牛月清就推了她进去,自个只和市长夫人在走廊里又说衣服,说饭菜。说了一会儿,柳月还迟迟没有出来,出来了,市长夫人说:“柳月,你怎么啦,嘴唇发白?”柳月说:“没什么呀!”大正就一步三摇也出来,脸色红赤赤的,说:“娘,娘。”市长夫人突然就拿拳头敲自己脑门,对牛月清说:“老了,老了,咱都老得没个样子了!”
走到街上,天已经黑下来,牛月清要柳月和她一块去夜市上吃饭,柳月说:“那不回去了,庄老师呢?”牛月清说:“不管他!他把我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在心里来回他了!”买了两碗馄饨,又买了四个肉馅饼。柳月说:“我吃一个馅饼就够了,你能吃多少?”牛月清说:“吃不完了,不会带回去下顿吃?”柳月心下会意,就说:“我真贱,怎么就问多余的话。”牛月清一筷子敲在柳月头上。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黑,唯有书房亮着灯。牛月清去厨房看了,冰锅冷灶,知道庄之蝶并没有做饭。
柳月却到了书房,对着已经在沙发上盖了被子躺着的庄之蝶说:“你猜我们到哪儿去了?我们要办的事都办了!”庄之蝶说:“真的?”柳月说:“大姐嘴上说不去,但要办的事还是办的。”牛月清在客厅里说:“柳月,柳月!你嘴那么长?你给他说什么,让他取笑我这没出息的女人吗?哪儿还有酵母片儿,你找了给我吃几片;你也吃吃,今晚肉吃得太多了,夜里不好消化的。”柳月就笑着说:“你还没吃吧,给你带了两个肉馅饼的。”庄之蝶说:“我吃过了。”牛月清就又喊:“柳月,你在那儿骚什么情呀,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柳月说:“睡呀睡呀!”听见牛月清已进了卧室,就对庄之蝶说:“今晚你又要睡这里?她中午哭得好伤心的,下午却还出去办事,你得去慰劳慰劳,暖暖她心哩!”就走出去回自己房里睡了。
庄之蝶想了想,抱了被子过去。牛月清已经灭了灯,他在黑暗中脱了衣服,后来又去浴室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