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朱高煦醒来时,发现大床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寝宫里当值的宫女宦官,已换了一批;昨夜那些人没有留宿,后来是朱高煦一个人倒头大睡。
刚醒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有点模糊。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昨夜的欢愉、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今早体力欠佳,起得有点晚了,便不再去玄武门外、亲自带着将士们跑步。他甚至不想去上值办公,但寻思着最近朝廷里、还有不少事没办,犹豫了片刻便立刻爬了起来……
前世朱高煦有一段时间想法比较简单;不过吃了些苦头之后,一直以来对人的要求和期待、都有所降低。他从来不期许世人发自内心的忠心耿耿,而是从各方面考虑一个人是否能用,比如是否有威胁、是否有才能等等。
像吕震和他女婿张鹤那样的人,吕震很早就曾向废太子高炽示好,还被先帝察觉,罢官敲打过他;张鹤在“伐罪之役”期间,做过伪朝的使者。但朱高煦登基后,他们是第一批劝进的官员……朱高煦认为他们以前向高炽靠拢、只是为了投机;便宽恕了他们,仍给吕震礼部侍郎的官职。
最近给齐泰正名的文章不少,朱高煦又下旨吏部:给齐泰任命状、任命为兵部尚书;改茹瑺工部尚书。
但是“首恶者”,并不能得到饶恕。三法司陆续定罪,朱高煦陆续下旨“夷其族”的处罚!
今天摆在御案上的、便是薛禄与杨荣的卷宗,朱高煦随便翻看了一下;等他提起朱笔批复时,竟然觉得视线有点晃、手指也不太稳定。
一想到其中很多人是无辜的,朱高煦心头十分难受。
不过“谋害君父”这样的罪名,按照此时的律法必须夷族!否则,朱高煦等人给东宫党羽的定论,岂不是显得很心虚?
何况“伐罪之役”中,将士死伤无数,平民也难免被战火波及!如果朱高煦战败了,现在被杀全|家的人,恐怕不止“首恶”,死的人只会更多、清|算的家族必是数以十倍!
(在前世的时空,那个“汉王”几乎是诛了九族的。但凡与他有点关系的,别说家眷亲戚和部下、便是当地的朝廷官员都被灭了全族,包括山东等地的都指挥使、知府。)
人们为了生存、为了荣华富贵争斗,何其残酷,谁又分得清楚对错?
朱高煦拿着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将笔毫放在了纸上。
此时他才发现,太监王贵在悄悄地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侧过身,看着王贵;王贵急忙弯下腰眼睛看着地板。朱高煦便指着身后的那副满是红圈的地图,说道:“春天要过去了,这幅图已不应景,换了!左边挂蒙古诸部的地图,右边挂交趾省地图,中间空一处‘留白’。”
王贵躬身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说罢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桌面,用手臂支撑着脑袋,久久都没有动弹。他仿佛在沉思着甚么。
……
今天的外金川门外,百姓和行人都避让到了道旁。人们观望着大路上长长的队伍。
路中间一大群人马,有披坚执锐警觉地环视着周围的大队骑兵;有四面密封的厢车、连窗户也用木板钉死的。但人群前后,就是没有旗帜!他们显得十分神秘。
在团团护卫的骑兵队伍中间,共有两辆封闭的马车。
前面一辆有三个人,废太子以及两个姓张的妻妾;后面一辆上也有三个人,年纪大小相差很大的三个男孩,最年长的瞻基已经十余岁了。
在一辆马车上,高炽发现木板钉死的车厢上有缝隙。他便忍不住凑过去,再看了一番后面的京师城楼。他已预料到,这是最后一次观望京师的风景。
而队伍的前方,便是大江上的一处港口。几艘水师战船已经停泊在那里,等着运送出城的人们渡江。
大队人马渡到江北之后,目的地是中都凤阳。
即便废太子高炽已被朝廷定罪、确定了“谋君弑父”的大罪;但新皇仍然没有定他的死罪,只是下旨将他举家押送至凤阳,为祖先守陵忏悔。
不管怎样,高炽是新皇的长兄;在这个极其看重伦理道德的时代,不管甚么理由、明面上亲自下令杀亲大哥,并不是一件值得世人称道的事。
……废太子一家被送去中都,却少了一个人:那便是郭妃。
新皇登基一个多月以来,郭嫣仍被关押在春和宫的一间房屋里。不过肖继恩被逮回京师之后,第二天太监王贵便带着几个宦官、到春和宫来了。
王贵挥了一下手,身边的宦官上前,打开了房门上的铁链和铜锁。
“哗啦!”郭嫣脸色苍白地盯着王贵,但没有说一句话。她的头发凌乱、人也瘦了,身上因为很少沐浴而显得脏兮兮的。
王贵抱着拂尘拜了一下,客气地称呼道:“奴婢见过郭夫人。”接着王贵便又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