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10法郎是1972年铸造的,一面刻有10法郎的字样,另一面是一个背上长着一双翅膀的自由神像,象征法国的自由。当天晚上,韩坡把铜板夹在他的书里。
这个铜板为他打开了一扇窗,一道弩箭重又射回他的胸膛,震动着他灵魂的弦线。在窗外的那边的那边,有个人早就在他神秘的幼小心灵生了根,要拔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后来有一天,当李瑶写好了一支歌,想要拿给他看的时候,他提议在“铜烟囱”见面。
“你是不是想念那儿的罗宋汤?”她在电话那一头问。
他暖昧地笑了笑。
不久之后,两个人已经坐在“铜烟囱”里面喝着罗宋汤了。韩坡看了李瑶写的歌。
“你觉得怎样?这是新一辑手表广告片的主题曲,关于离别的。离别之后,又会重逢。重逢的那支歌,我还没写。”
“写得很好啊!”他由衷地说。
“真的?我觉得还可以好一点的,尤其是最后一段。”
“已经写出离别的味道了,而且还有点《离别曲》的影子,不简单。”他微笑说。
她没好气地说:“你在笑我!除了肖邦,还有谁能够写出《离别曲》呢?《离别曲》是不朽的。”
“你记不记得这儿附近有一幢鬼屋?”他问。
“你是说有一台白色钢琴的那一幢?”
他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那幢鬼屋应该已经拆卸重建了吧?”
“它还在那里,还是荒废着。”
她愣了愣:“都十几年了。”
“也许真的是闹鬼吧!”
“你敢不敢去看看?”
“大白天,为什么不敢?现在就去吧!”她兴致勃勃地说,一边把曲谱放进背包里。
李瑶再一次踩到韩坡的肩头上爬过那一排栅栏;只是,这一次,他们都长大了,无法从一只破窗子钻进去。韩坡带她由大门堂堂正正的走进去,那把锁已经坏掉多时。
大屋的地下,几只灰绿色的野鸟悠闲地散步,都不怕人。老旧的木地板像泡过水似的,浮了焉,每走一步,都嘎吱嘎吱地响,不是孤魂野鬼的哀哭,而更像一个老去的女人对岁月的叹息。那盏高高地垂吊下来,曾经绚烂地辉映过的巨型水晶吊灯上,栖息着几只麻雀,现在成了它们的窝巢。
“奇怪了!好像没有从前那么诡秘,甚至还很有味道呢!住在这里也不错。”
李瑶说。
“要不要上去看看?”韩坡说。由于急切的期待,他的喉咙都绷紧了,只是李瑶没看出来。
然后,他们沿着破败的楼梯爬上二楼。
那台白色的三角琴依然留守在断井颓垣的一幢大屋里,像个久等了的情人。
李瑶推开了一扇窗,远处的海上,一艘帆船飘过。风吹进来,地上的树叶纷飞。
韩坡走到那台钢琴前面,掀开了琴盖。
李瑶回头朝他说:
“这台钢琴是走调的,你忘了吗?”
韩坡朝她笑了。然后,他坐在钢琴前面,手指温柔地抚触琴键。16年了,16年的岁月凝聚成一支他要为她唱的歌,一支他失落了的歌,一支她认为不朽的歌。这支歌曾经把他们隔绝了。在重聚的亮光里,他用一台不再走调的琴为她再一次抚爱离别之歌。
在这天降临之前,他偷偷带了一名调音师进来,装着是这幢大屋的主人,要他为钢琴调律。花了不少时间之后,年轻的调音师终于面露笑容,说:
“行了。”
然后,调音师扶扶钢琴,说:
“这是一台好东西。”
“它是的。”韩坡说。
这台属于别人的白色钢琴,在他童稚的回忆里的地位,仅仅次于老师那台史坦威。它倾听过他和李瑶的一支《小狗圆舞曲》,明日,它将会倾听他的一缕柔情。
他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带李瑶回到这里,回到鬼屋探险和雨水窝里捉蝌蚪的岁月。他重又变回以前的韩坡,号令那台钢琴为他歌唱。相隔了16年的光阴,他从记忆里把这支歌翻出来,练得手都酸了。16年前,他为自己而弹。16年后,他为李瑶而弹。16年前,他失手了。16年后,他轻轻抚过的琴键带他重返咿咿呀呀的童年。她出现在他面前,使他快乐。透过琴声,他回到了音乐的真实,得以重访旧地,重访当时年少的岁月,重访以往生活的全部。彼此离别后,多少次,他的眼睛向往这一切。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游向她。他对她的爱,像惊涛裂岸般不可阻挡,这种爱在他的血管里震颤,滋养着他心中曾经梦想和不能梦想的部分。这是一个灵魂私下的狂喜。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琴键上轻轻地消逝,他以不可测量的渴望朝她抬起头,期望她报以微笑,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