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那天下午,在临沂的宅子里,师父问她的话。
“皓月,你那日说你自己在泥地里摔了一跤,你是在哪儿摔的?”师父坐在黑暗中,她站在亮光里,听到这句,她的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我不记得了。师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问这干吗?”她假装轻松地问道。
师父却道:“你可知道,你的远樵师叔今年又去过一次蓬莱岛,他始终觉得当年的事还有些疑点,便又去了一次那女人陈尸的地方。”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当年她早就从青木那里听说过这位远樵师叔的厉害,她知道,若是那尸体被发现,师父一定会请远樵师叔上岛,因而,她在挖坑和埋尸体的时候,都异常小心。她相信她没在那坑里留下自己的脚印、手印或者别的什么痕迹。
然而,师父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浑身冰冷。“你的远樵师叔说,他在树上找到两个脚印和一个凹下去的小坑,他怀疑那是石头压的。他说,石头之所以会在树上留下压痕,是因为那块石头对那人来说太重了,他只能暂时将石头压在树杈上,那只脚又很小,一看便知道是小孩子的。皓月……那女人被杀时,你十二岁,是弟子中年纪最小的……”
那时她以为,师父会一掌劈来当场将她打死,但是没有,师父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她在犹豫是不是该抵赖,但思考了良久后,决定什么都不说,既不抵赖,也不承认。她默默站在一边等待师父的发落。
师徒俩在那间屋子里沉默了很久。最后师父才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但我不能就此将你留在这世上作恶。你明日就跟我进山修行。二十年中,别想出来。”
这就是师父对她的最后判决。
她是绝对不会跟师父进山修行二十年的,对她来说,那还不如去死。她喜欢的是花花世界,声色犬马,精美的食物、琳琅满目的店铺以及看也看不够的热闹的街市。她庆幸自己早就开始给师父下毒,如今也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二奶奶,二奶奶,你怎么啦……”小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晕了过去。
她摇摇手,又朝前指了指,小玉立刻替她端来一杯茶。她支起身子喝了一口,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老爷在哪里?”她问道。
“老爷这会儿去练功房了,他留下话,要我们好好伺候二奶奶。”
她皱眉。最近这些日子,他常常是等她歇了之后,才去练功房,而过去,他总在她身边练功。虽然他总说那是顾及她的身体,不想影响她休息,可她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二奶奶,你要上哪儿去?”小玉见她从床榻边站起,惊慌地问道。
“去练功房。”
“可是老爷说,你现在的身体……”
“闭嘴!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快去掌灯!”她喝道。
“是,是……”小玉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玉便又跑了进来,一只手提了个灯笼,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刚才门房送来的,说是给、给二奶奶的……”小玉胆怯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何不给我?”
小玉结结巴巴地答道:“老、老爷说,有人要谋害二奶奶,所有、所有给二奶奶的东西,都要先给……”皓月不由分说地抢过了她手中的盒子,心里骂道,林涌泉啊林涌泉,你也敢管起我来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虽嫁给你,可我永远是自由的,我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给我的永远只能有关爱,没有管束!哼,现在你倒是爬到我头上来了,想看别人给我的东西!就是有危险,也不用你管!我皓月自己懂得应付!
她越想越气。那盒子又是锁住的,一时打不开,她一怒之下便将那盒子朝墙上摔去。那盒子顿时摔得粉碎,“啪”,一个绿色的东西从盒子里掉了下来。
咦,好像是笛子?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连忙冲过去,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东西。果然是笛子!笛子中央还有条清晰的裂缝,一看便知,那根笛子曾经断过,后来又被人粘在了一起。
好似一阵狂风吹过,她差点没站住,幸亏及时扶住了小玉。“这东西是谁送来的?”她轻声问。
“门房说是个男人。”
“他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快去问!”她将小玉推出了门。
没多久,小玉又奔了回来。
“二奶奶,门房说,那个男人朝西边去了。”
西边是片林子。
那晚银河惨淡,缺月朦胧,山沟里,荆棘中,树丛间,乱石堆,时见鬼火闪烁,又闻鸱枭夜啼。她心急火燎般赶路,不知怎的,路相当难走,她脚高脚低,快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