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人生走到尽头的最后那些日子,成日只需躺在病床上,啥也不必做,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事物来烦她时,她终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静下来做唯一能做的事——回忆她的人生,想她这一生的各种快乐与遗憾。
然后,得到一个不太美好的结论:她的这一生过得非常失败。
为了让身边的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她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尽量为所有人着想了,然而那些被她着想的人,却没有过得更幸福一点。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们都非常地感激她,觉得她是个完美善良的人。但是,她却没有“不枉此生”的圆满感,即使得到如此多、如此真心的盛赞。她只感到非常遗憾,觉得这一生活得真是凄惨。
她的牺牲,没有成就任何人。她的完美,没有让旁人生活更好。她得到感澈,然而那些感激她的人,其实不曾得到真正的帮助。
插手别人的人生太多,太过一厢情愿,最后成就的,不过是自己。
她的懂事、乖巧,造就了一种恶果。
若是能够重来,她定然再也不这么做……每每反省至此:心中总是以这个叹息作结。
人生不能重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重新来过了。
想了几天几夜.整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哪边才是真实。不知道那四十八年是梦,还是现在这个十七岁的自己是个梦……
一切,无解。
所以,只能不去想了,把一切当真实,好好活着,眼下,也只能这样。
来到大哥的房间。对着那扇没有合拢的门板轻敲了两声,然后推门而入。
没有意外地看到大哥正像只困兽般的走来走去,他那只最新面世的、昂贵的、笨重到足以充当凶器伤人的黑金刚行动电话,正被他丢在床上。看来应是刚与外头那些摄影同好联络完,为着自己的失约而气恼。
“令敏!我不管什么家教不家教的,反正等一下我就要出门!等会你帮我拖住妈,我想办法从爸的书房拿到车钥匙——”一见二妹进来,章兴家立即说出他的出行计画。
“哥,你别急,你今天还是可以出门,不过最好还是等家教来过之后,你再出去吧,这样对妈比较有个交代。”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我什么都管不了了!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可能一辈子跟爸妈虚与委蛇下去,为了我的梦想,总有一天还是要跟他们撕破脸!既然如此,那就现在撕开吧,我总要面对的!”
“哥——”章令敏苦笑了声:心想这些话就算已经听了第二次,还是很能带动别人的热血啊。
“令敏,你听我说,人生只有一次,我们不应该辜负!我当然希望可以当个令父母感到骄傲的人,但那并不表示我该为他们放弃我的人生!我相信,我日后一定可以在艺术界闯出名号,我会光宗耀祖,那比继承家业更能让父母脸上有光,不是吗?二妹,也许我现在会让爸妈感到失望生气,但以后,他们会改变看法的,等我在艺术界功成名就之后!等我带给他们荣耀之后!相信我!”
“哥,我了解你对艺术的追求有着常人没有的热情,可是有一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别跟我说,我身为长子,要对家族有责任心什么的,你知道我对商一直不感兴趣!看我把商学院读得零零落落就知道了,我不是这块料。”
章令敏淡粉色的唇抿出一抹微笑。她这个大哥,何止是商学院读得零零落落,根本是从小到大都在及格边缘挣扎,因为他对学业从来不用心。就喜欢看漫画、听音乐、涂鸭弹吉他,后来还迷上打电玩……要是大哥晚生个十来年,是个生活往西元二OOO年后的青少年,百分之百就是个标准的宅男,成日巴着一台电脑,就再也不去做别的事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守在电脑旁伺候着喂。
还好现在还没一九九五,百业仍然兴旺,人们还没被电脑绑在斗室里,让神奇的电脑将食衣住行一切都搞定。人们还是对外出充满热情,上山下海跑吧夜游逛街等,都还是非常受欢迎的活动。
当然,花样百出的休闲活动,也让大哥这样从来没法定下心享受安静的人,始终保持浮躁.对学习感到厌恶;不管是学知识还是学艺术,他都学得杂而不精。学业上可以找藉口说根本不感兴趣,但艺术上的马马虎虎,就只能说他对每样需要下工夫去学的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愈难的愈容易打退堂鼓。于是后来立定了要当摄影家的志向,其实也不教人吃惊——拍照片总比画幅素描容易完成多了。
“大哥,就算是读艺术学院,一般科目的学习成绩不及格,照样得留级,哪管你的艺术作品有没有在外面拿到大奖。”
“你是在变着法子劝我好好读书,然后听爸妈的安排,专心让家教补习,去考上商学院的研究所?你是这个意思吗?你也不相信我可以走艺术那条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