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军政要务,眼见天色渐晚,手一挥,刘承祐直接让大臣们散去。
金乌遥坠于西方,只欠点时间,最后一点光亮,便将为晦暗所吞没。汴宫之中,以垂拱、广政为主的几处殿宇,已然点起了宫灯。深秋夜色,寒凉如水,在这深宫广厦之内,则更显清冷。
身着士袍,头戴幞头,郭威身上的武夫气息愈加淡薄了,步履方正,面态平和,说他是个文官儒士,也有人信。
双手简单地抄在袖中,就着夜风,与王峻同道而出宫室,郭威偏头看着王峻:“此番受诏还京,幸蒙高升,位在中枢。初至,便被委以重任,还要恭喜王兄了!”
郭威与王峻之间,此前关系算不得亲厚,但也还算不错。当然,整个汉廷文武之中,与郭威交恶的人就没几个,也就刘、李等皇室亲贵,其中尤以皇叔、河东节度使刘崇为甚,那是还在晋阳的时候,便结下的梁子。
据闻,刘崇在晋阳也时时关注着朝中的局势,尤其是新帝登基之后的这半年多。得知刘承祐重用郭威,使其秉权,很是不满,屡次在僚属面前,口出非议之言。
与郭威同步而行,闻其言,王峻淡淡道:“比起回朝,我更原意西陲用事,秦凤四州不还归治下,蜀军随时可北出,关右始终难安!”
王峻的语气中,仍带着点不甘,一点不满。
“以天子的武略,定然不会容国土裂于外,哪怕为巩固气关右,异日也当派军去取,届时才是王兄奋武之时!”郭威注意着王峻黯淡灯火下王峻略显朦胧的脸色,轻笑道:“朝廷正处用人之时,陛下更是求才若渴,今秋制举,才告终。以王兄的才干,回朝正可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尽其能。”
郭威的语气中,有点恭维的意思,王峻闻之,心情略好,面上没有太多骄气,不过眉宇之间,分明透着自信。
瞥向郭威,王峻眼珠子一转,说道:“枢密院有郭兄这样的能臣坐镇,我来,岂不多余?”
“王兄说笑了!”郭威浓眉上挑,仍旧堆着笑,拱着手:“蒙天子信重,委以枢密机务,任事以来,我是心力交瘁,近来事务繁重,更是时感力不从心。而今有王兄还朝帮衬,我可大释一口气了!”
郭威如此给面子,以王峻此时的骄傲意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回了个礼,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偏头询问:“天子欲整饬禁军,郭兄觉得,此事前途如何?”
费了那么多口舌,总算说了点有营养的东西。听其问,郭威反倒显得越加泰然了,一脸思考的表情,风吹得他轻须乱扬,抬首,对王峻说:“王兄以为如何?”
对郭威这扣扣索索的表现,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点优越感,视线放到冗长通幽的宫殿廊道深处,淡定而自信地说道:“趁平灭叛乱,威势最盛之时,只要天子决心够强,一力推行,恐怕没人能拦得住吧!”
“不过,设立殿前司,重编侍卫军,分明就是在分侍卫司的大权,只怕尚洪迁那干人,不会轻易就范!当然,天子在军队中,声威愈盛,仅凭尚洪迁那些人,恐怕也不是天子的对手。况且,有我等辅弼,彼辈也难生出什么大事!”
王峻意态虽然倨傲,但所说,皆切中要害。言辞之间,浓烈的自信,几乎将郭威给感染了。
郭威显示若有所思,而后恍然,然后才望着他:“听王兄的语气,是欲支持天子了?”
“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吗?郭兄,难道不是抱有此心?难道对天子,只作敷衍?”王峻停下脚步,双手抱怀,直视着郭威。
这种话,可不能接得随意。
郭威跟着住脚,轻轻地点着头,终于说了点实在话:“禁军乃国之羽翼,强军如强翼翅,使之奋振而有力焉,郭某自当竭诚以效。”
“郭兄忠直,且具慧眼,难怪天子如此信重。”王峻呵呵笑道。
“王兄过誉了!”
见郭威自谦,王峻只觉得,此人变化也是大。就过去的交往经验来看,郭威哪有如此“儒雅随和”。
“陛下欲削侍卫司之权,而长枢密院权柄,郭兄为枢相,还需道喜!此番整军,可是重任在肩啊。”再度踱起步子,王峻意有所指地说道。
闻言,郭威同样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下:“王兄而今,可是同掌枢密......”
纵使会做人,体谅君意,若没有好处,哪怕是郭威,又岂会那般积极。
“王兄初归东京,若不嫌天晚,可愿往枢密院一行,郭某亲自作陪。”瞟着渐沉之天色,郭威指着皇城西南枢密院所在,贴心地问道。
“郭兄盛情,在下岂敢不从?”王峻说道。
率步前趋间,郭威走在一旁,心中则默默回味起与王峻的交谈。就他的感觉,王峻果如传言,真的变化甚多,或者说以往被压制的意气骄横,如今不再掩饰,彻底释放出来了。
注意着王峻侧脸上都淋淋尽致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