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离御此时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软语安慰。
刺目的缱绻温情,烟落早已是看得心中麻木,竟是无一丝感觉。
她的身子已是益发笨重,只勉强屈膝请了一安:“皇上万福金安。”
风离御随口唤她起来,狭长的凤眸扫视过她日渐隆起的小腹。她瞧起来益发的瘦了,瘦削的双颊只余一双乌溜浑圆的大眼,突出的锁骨掩映在了天青色的长衣里,唯有一双腿浮肿着。她怀着他的两个孩子,想来极是辛苦的,心中不忍,他竟是脱口而出道:“皇后最近胃口好些了么?”
她没有料想道,他劳师动众唤她前来,竟是这样温情的言语,意外之余却只是冰冷淡漠答道:“劳皇上挂心,臣妾一切都好,无甚大碍。”
风离御俊眉微蹙,难掩失望之色,只淡淡“哦”了一声。
倒是缩在塌上的梅澜影“哇”地一声,啜泣起来,“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臣妾不甘心……臣妾……”
凄厉的哭声在玉央宫中左冲右突,撕心裂肺。
烟落揉一揉疼痛的眉心,梅澜影的失子之痛,她未必不是深有感触,毕竟她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可此时此刻,同情对她来说原是奢侈,毕竟,她站在这,便意味着有可能已是踩入了别人的陷阱。
瞧着梅澜影的嘤嘤哭泣,她只觉得头疼无比,背脊之上泌出层层的汗来。她怔怔想着,这样苦热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想寻个宁静,都这般难。
而一场勿望之祸,即将来临。
梅澜影终于止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小声的啜泣着,那绵绵的抽泣仿佛一支支银针,刺得烟落亦是一阵阵痛。
烟落正色道:“瞧着梨妃这般伤心,看来孩子失去的确实意外,皇上不能不还梨妃一个公道。”与其僵持着,还不如她主动先问,至少也能占去先机。剩下的,能否躲过,便是她的造化了。
风离御旋即覆上一脸冷色,道:“皇后果真不知么?”
“臣妾应当知道什么?”她亭亭而立,面容不惊。
“绘春,给皇后过目!”他寒声道,眸中幽黑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绘春执起一卷画轴徐徐打开。两端紫檀卷轴,笔法精妙,以黑白浓墨写意梅林为背景,衬托出画中彩衣女子风致嫣然,肤白胜梨花,衣褶纹理清晰可见。此画甚至将梅澜影眉间那一点淡淡惘然与轻愁都描绘的惟妙惟肖。
“此画有何不妥?”烟落凝眉问道。
风离御淡淡瞥她一眼,“泼墨写意,宫中但凡只有皇后才有这般绝妙之笔”
烟落轻哼一声,回道:“此画出自臣妾之手,亦是臣妾相赠梨妃,这点无需隐瞒。”
“啪“的一声,风离御手中肩柄已是重重击落在了床榻之上,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他冷冷盯着烟落,眼底似折射出冰冷的锋芒,厉声道:“皇后真是好巧的心机,好狠毒的心思!”
烟落淡淡扫过他一眼,眸中难掩失望与鄙夷。他,想栽赃她什么?在他的眼中,自己是这般不堪么?
而那鄙夷的一瞥,使得风离御原本阴沉的脸色瞬间铁青,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绘春嬷嬷且哭且道:“当日梨妃娘娘有孕,奴婢特地前去告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亦是以礼相赠。更是亲自为梨妃娘娘绘了一幅画,画工精妙,堪称极品,梨妃娘娘亦是爱不释手,悬挂于玉央宫中,日日都要凝对着欣赏一番,谁知……”
梅澜影听至此,又是哭泣伏在风离御的肩头,整个人如海潮般一涨一落。
绘春将那画抖一抖,空心的紫檀木卷轴内立即滚落许多褐色的麝香,气味浓郁,又道:“皇后娘娘,您还怕这许多麝香不够,竟是连这泼墨处的墨汁都是浸染了麝香的,方才御医们已然鉴定过了,梨妃娘娘日日对着,难怪保不住胎……”
梅澜影哭得双眼如核桃般大,看了一眼烟落,抽泣道:“皇后娘娘,嫔妾并无意争宠,嫔妾知晓皇后娘娘容不下嫔妾,可嫔妾宁愿孤身一人,大可退居冷宫,也可以没有皇上的宠爱,嫔妾只想要这个孩子……”说着,又是失声痛哭。
瞧着眼上演前的一幕又一幕,烟落只觉得像是在看戏。可惜的是,她并不是戏外闲听之人,她已然在戏中。
树影透过轻薄如烟的蝉翼纱映入室内,枝叶纵横交错,迷茫而又诡异。秋晚深重的露意无处不在的侵蚀着整个玉央宫,入秋的寒意直教人背脊阵阵发冷。
风离御自床榻上起身,疾步逼至烟落面前,寒声问:“朕只问你一句,究竟是不是你?”
她徐徐后退一步,一瞬间的眼波冷淡地拂过他的俊颜,复又瞧着梅澜影,安静垂目道:“本宫确实容不下她!”
“啪”地一声,狠狠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极是突然,烟落痛得脸颊一阵阵发麻,眼前金星乱晃,登时怔住在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