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站定后,抹着眼泪,小跑而来,“先生这一路风餐露宿,远游天下何止百万里,辛苦了,太辛苦了。学生无法陪伴左右,为先生解忧一二,该死,真是该死啊。”
卢白象心中了然,记得陈平安说过自己有位“不记名”弟子,在大隋山崖书院求学,会下棋,有机会可以切磋切磋。
陈平安转身坐回长凳,额头还贴着黄纸符箓的裴钱犹豫了一下,将自己位置空了出来,去坐在隋右边身旁。
崔东山大步跨过门槛,却没有坐在陈平安身边,先是自个儿去灶房找了双碗筷,最后跟卢白象坐在一条长凳上,崔东山刚要去夹一块下粥用的腐乳,蓦然放下筷子,“学生心痛得无以下筷啊。”
陈平安开门见山问道“是循着我寄给李宝瓶那封信上的内容,追过来了?可是你来青鸾国做什么,反正我也要去山崖书院找你们的。是为了这场佛道之辩?”
崔东山笑道“鸡崽儿互啄争食,有啥看头,我怕一不小心……”
在众人眼中,口气极大的少年神仙突然摔了自己一耳光,“不吹牛会死啊。”
之后陈平安没问什么,崔东山便只是下筷如飞,没少吃。
饭后朱敛和裴钱收拾桌子,崔东山询问佝偻老人要不要帮忙,朱敛客气说不用,崔东山哦了一声,就跟着陈平安离开屋子,往天井院落潇洒行去。
卢白象问了一句,“稍后得闲的时候,能否与你手谈一局?”
崔东山头也没转,摆摆手,“不会下。”
等这位白衣少年离开视野,众人便不约而同感到如释重负。
朱敛站在灶房门口,搓手擦拭水迹,望向坐在台阶上的魏羡,笑问道“怎么讲?”
魏羡淡然道“察见渊鱼者。”
卢白象则问隋右边,“你觉得此人是觉得我没资格与他手谈,还是生怕自己献丑?”
隋右边答非所问,“这副皮囊,有些古怪。”
裴钱在正屋门口那边探头探脑,好像还要躲着那个白衣飘飘的俊美少年郎,生怕眨眼功夫廊道那边又跑出来。
看来是真的很害怕此人。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让裴钱将这个崔东山视为洪水猛兽了。
陈平安带着崔东山在村子里的巷弄散步,地上都是一块块光滑如镜面的青石板,崔东山老老实实跟在陈平安身后,两堵高耸墙壁之间的微暗巷弄,青色的地面,先生学生二人,就像两只白雀。
崔东山加快脚步,与陈平安并肩而行,一手负后,一手拍打墙面,轻声道“听说先生得了飞升境大修士杜懋的一副阳神身外身?这可是相当于仙人境修士的体魄,坚韧程度,足以媲美九境武夫,更别提这副仙人遗蜕,早就给杜懋打造经营得类似一座小洞天福地,谁能够鸠占空鹊巢,谁就得了一条必然跻身上五境的大道坦途。”
陈平安问道“听说?你听谁说的?”
崔东山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弟子自有门路。”
陈平安径直问道“你想要这具仙人遗蜕?”
崔东山神色复杂,摇头道“我当下这副皮囊,本就是上古遗留的仙人遗蜕,而且是古蜀之地的某种蛟龙身躯,比起杜懋这副阳神之身,珍稀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谁瞧见了,不眼馋心动?若是先生可怜学生,大手一挥,将仙人遗蜕赠予学生,学生定当感激涕零,给先生做牛做马……”
陈平安问道“上哪里去找配得上一副仙人遗蜕的强大阴物?古代战场遗址的英灵?还是一些京观乱葬岗的鬼帅鬼王之流?”
崔东山嬉皮笑脸道“原来先生对于鸠占鹊巢一事,颇为熟稔,但是学生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先生,无数阴兵阴将徘徊不去的古战场也好,埋葬几万几十万枉死之人的乱葬岗也罢,孕育出来的玩意儿,还是太小,若说修为,撑死了就是元婴鬼物,根本压不住仙人遗蜕,一进去,就是一口油锅、一座水牢,两者相互侵蚀,一个都落不到好。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靠先生的脸面和手气,能否找到天生根骨坚韧、骨头极硬的阴物,至于阴物鬼魅的境界高低,反而不重要。”
陈平安默默记在心里,然后说道“我们马上要动身去往青鸾国京城,途中有可能路过一座大都督府,未必会登门拜访,但是对方有可能会主动找上来,这些先与你说清楚。”
崔东山双手作揖道“任凭先生安排,学生没有意见。”
离开村子后的半旬光阴,上山下水,崔东山除了跟陈平安说些马屁话,与裴钱和画卷四人都无交集,几无言语。
就像是只多出个终日游手好闲的跟班而已,除了那日露面时的不同寻常,此后崔东山的表现,实在是碌碌无为,平庸至极。卢白象和隋右边对弈之时,凑都不凑过去,裴钱使出那套疯魔剑法的时候,看也不看,朱敛点火煮饭的时候,从不帮忙。一天到晚,只是屁颠屁颠跟在陈平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