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正在为桌上的一封信发愁。昨天夏寿田转给杨度一封信,是华昌炼锑公司董事长梁焕奎写来的,说华昌公司经费拮据,运转不来,问杨度可否在京中想些办法。杨度心里苦笑,自己的正事尚一筹未展,京师各道门路还是一团黑,哪里有可能为华昌公司拉股分?
“杨老爷,有人找您。”干瘦的史七爷站在窗外,一边敲打窗棂,一边尖起半男半女的喉嗓喊。
“哪一个找?”杨度走出门问。
史七爷递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的名刺。”
杨度接过,那名刺上写着:农工商部右氶袁克定云台。心里一惊:这不是袁世凯的大儿子么?关于这个袁大公子,杨度早已从夏寿田那里听到不少。正要去拜访袁世凯,却不料他的私人代表先来了,真是好机缘!
杨度赶紧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馆门,只见一个穿戴华贵的年轻公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这边。杨度忙拱手说:“想必是云台大公子吧,杨度失迎失迎。”
“哪里,哪里!”袁克定也拱起手来。“克定奉家父之命,特来看望皙子先生。”
杨度说:“不敢当。居处简陋,陈设杂乱,实在不敢接待大公子。既然大公子已光临,就请委屈进来略坐一会。”
袁克定笑道:“看皙子先生客气的,你都能住下,我还委屈什么!”
杨度心里想:袁克定这样的富贵公子,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而且彬彬有礼,并无纨绔气息,真是难得。夏寿田说袁家少爷都是荒唐鬼,看来不太准确。他伸出右手来说:“大公子请!”
袁克定进了杨度的住房。杨度是个不大修边幅的人,且一个单身汉,无人整理内务,房间里很是零乱:写字台上书籍笔墨散开一桌,床上被子没有叠,天气很冷,屋里也没有生火。他指着屋子里惟一一把靠背椅对客人说:“请坐,请坐。”
待客人坐下后,他自己坐到床沿边。
“皙子先生是哪天进京的?”
“初五到的。”
“噢,十天了!”克定说,“恕我不知,拜访迟了。”
杨度说:“前几天就准备去谒见宫保大人,感谢他的提携之恩,只是因为贵府这几天在办喜事,故不敢造次。”
“什么喜事!”克定冷冷一笑。“不过新置办一个娘姨罢了,先生大可不必介意!”
杨度心里想:真正是一个嫡长子的口气!
袁克定又问:“去拜访过哪些前辈大老?”
杨度笑道:“我不过南省一个举人,父祖辈亦无人在京师做过大官,哪里和前辈大老攀得上关系?”
袁克定道:“皙子先生谦虚了!癸卯年经济特科的初榜榜眼,天下哪个不知?我那时在保定也佩服得不得了。”又问,“见过镇国公了吗?”
“没有去。”杨度答,“镇国公传下了话,说不要去了,下次议事时再见面。”
“噢。”克定迟疑了一下,又问,“张中堂那里呢?”
“张中堂那里倒是去过一次。”
“他身体还好吗?”克定急着问。
“张中堂正闹病,我只略坐一会就告辞了。”
“哦!”克定又慢慢应了一声,眼睛扫了一下桌面,随口问,“近来读什么书?”
“前天在琉璃厂买了一本郑观应的《盛世危言》,这两天正看着。”
“这本书我也翻过,写得不错。”袁克定站起,将摊开在桌上的《盛世危言》翻了下,看见了印着“华昌炼锑公司”字样的信套。“皙子先生,听见你们湖南的华昌公司经费短缺,是这样的吗?”
杨度想:这个袁大公子怎么会知道华昌的情况?既然他主动问起,不妨告诉他,倘若他肯帮忙,华昌的经费就有指望了。
“正是这样。”杨度答,“华昌炼锑公司发展前途很大,只是公司经费不充裕,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天公司董事长还给我来信,请我帮他们鼓吹鼓吹,多争取些人合作。现在国外需锑急迫,大规模开采冶炼后可以赚大钱,入华昌的股是一本万利的。”
“这话不错。”克定说,“不但外国,我们本国也需要大量锑。”
见谈话投机,杨度有意留袁克定多坐一会,吩咐史大爷去买点酒菜来。袁克定忙起身说:“皙子先生不要客气,我是特地奉家父之命来接你去寒舍坐坐,家父也想见见你。干脆请你动步,到寒舍后我们再边吃边聊如何?”
杨度正要去见袁世凯,于是说:“如此也好,就请大公子带路。”
克定来时,还带来了一顶空轿,两人各乘一顶,一前一后来到北洋公寓。
杨度带着裱好的王闿运的《淮浦夜饮歌》走进了袁府。克定将他安置在小会客厅里,然后进去向父亲禀报。
杨度将小客厅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典雅的士大夫家的会客室,一色的红木明式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