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 > 其他小说 > 南渡北归3:离别 > 第二节 代院长李济
    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中国学术界灿烂星河中最亮丽的巨星相继陨落,台岛各界及海内外学人为之哀戚。为使科学事业不致因巨星陨落而停滞,同时也尽快扫除密布于学人心头上的阴霾,在胡适业归道山不久,台湾当局再度任命李济为“中央研究院”代院长。李推托一番,最后表示个人服从组织,拿起鸡毛掸子,把故院长胡适坐过的那把有些灰尘的椅子扫了扫,躬身坐了上去。

    李济自1948年年底拒绝他的学生与陶孟和等人三番五次劝阻,毅然决然地押着他视若生命的国之重宝渡过波浪滔天的台湾海峡,毫发未损地在基隆港安全登陆后,国民党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一批批官僚、政客、奸商、投机分子、游兵散勇与流氓、乞丐等各色人物,像蝗虫一样嗡嗡叫着,蜂拥至这座孤悬于汪洋大海中面似烧烤地瓜状的岛屿。

    因地小人多,时局混乱,来台人员大多无处安身。李济率领押船的部分史语所人员,勉强在台大医学院教室中搭个简单的床铺暂住下来。时台大教室少而简陋,其拥挤之状从石璋如回忆中可以见出:“人多的可以住一间教室,人少的就两家住一间教室,我就跟萧纶徽家共住一间教室。教室有前后二门,萧走前门,我走后门,两家中间用帐子拉起来隔开。公家只给一家做了一张方形大床,上头可以搁两张榻榻米,全家人就挤在一起,睡在上头。这就是我们的住。李济先生比我们早来一段时间,家眷多,也住在台大医学院。虽然我们到这里很苦,可是我们从基隆下船一早来到台大安顿行囊之后,休息到第二天,史语所三组的同仁就在李济先生的带领下,步行到圆山作遗址调查去了。”

    在迁台的最初几年,尽管孤悬一岛,前程堪忧,李济曾有过“心情迷乱,考古兴趣伤失殆尽”的情绪,但很快振作起来,并以一个国际级学者的风范和文化良知,重新投入学术中去。除领导并参加了著名的圆山贝冢发掘,还参加了台中瑞岩泰雅族的体质人类学调查,组织对桃园尖山遗址发掘、环岛考古调查,整理安阳殷墟出土陶器、青铜器等事宜。再之后,李济率领一帮弟子开始对中国上古史展开研究。此时的李济与许多学者不同的是,他以一个杰出的人类学者的身份和地位,而不是以一个狭隘的考古专家的身份与角度,来观察上古人类活动与创造文明的历程与成果,充分展现了其在学术上的磅礴大气与深刻洞见。对于这段史实的考察研究以及最萦绕于心的问题,台湾大学为其重刊的文章中,李济以后记的形式作了如下说明:

    治中国古代史的学者,同研究中国现代政治的学者一样,大概都已感觉到,中国人应该多多注意北方。忽略了政治的北方,结果是现在的灾难。忽略了历史的北方ib?,我们的民族及文化的原始,仍沉没在“漆黑一团”的混沌境界。两千年来中国的史学家,上了秦始皇的一个大当,以为中国的文化及民族都是长城以南的事情;这是一件大大的错误,我们应该觉悟了!我们更老的老家——民族的兼文化的——除了中国本土以外,并在满洲、内蒙古、外蒙古以及西伯利亚一带,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列祖列宗栖息坐卧的地方;到了秦始皇筑长城,才把这些地方永远断送给“异族”了。因此,现代人读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一类的古史,反觉得新鲜,是出乎意料以外的事了。

    李济所说的“现在的灾难”,当是指晚清以后的军阀及蒋介石集团没有注重中国北部的经营,因而有了外蒙古在苏俄扶持下悍然独立,国民党受共产党军队的重击而败退台湾的事实。面对这一无法挽回的惨剧,李济以他非凡的识见告诉他的同行并附带警示逃亡台岛的政客们,越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境况中,作为具有思想的政界和学术中人,就越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与开阔,不要拘泥于一个小小的台湾岛或中国大陆,特别是“我们以研究中国古史学为职业的人们,应该有一句新的口号,即打倒以长城自封的中国文化观;用我们的眼睛、用我们的腿,到长城以北去找中国古代史的资料,那里有我们更老的老家”。如此的学术境界和气魄,如张光直所说:“除了个人的胸襟,更代表了在上古史研究中的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1953年秋,李济在菲律宾举行的第八届太平洋科学会议上所作专题报告《安阳的发现对谱写中国可考历史新的首章的重要性》,文章再次指出:“中国是一个大陆国家,因而这片土地上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是大陆规模的。中国的文化和种族史的宏大堪与整个欧洲的文化和种族史相比拟。只有从这样的角度来观察,并以此为依据来研究,才能在中国古代史及其考古遗存的阐释上取得真正的进展。”

    对于李济思想所散发出的光芒,十年后,有个叫李敖的台大历史系毕业生,曾作了这样的评价:“在中国考古家由早到黑发掘古物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无聊的’乌龟壳研究会有什么用,但是这三四十年来的古史研究,竟使我们发现我们民族的脐带究竟在什么地方,使我们民族的心胸遥远的跑到长城以北、玉门关以外,这对民族自信心的鼓舞,总比空头口号家的‘大哉中华’来得实际有效吧?”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