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冬季万物萧条,会芳园没什么景致,所以会芳园并没有锁,而且除了白日里日常看护打扫的仆役,晚间则无一人在园,因此惜春没有遇到人就这么走到宁府后门。
冬日里天凉夜长,贾珍在府里又是胡天黑地的瞎闹,上行下效,所以坐更守夜的也不老老实实的当差,会个夜局,吃个小酒,即坐了更,又解了闷,两齐美。这坐更守夜的有了“正事”,这差当得就不免不经心了,因为后门有人出入的时候不免打断“正事”,所以这人干脆只把锁挂在那里,并不锁上,出入的时候打声招呼自去开了就是。因此惜春顺利的除了后门,她开门而出的时候,里面不管是赌局还是酒局正是热闹之处,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走出宁府,站在荣宁两府的后街上,头脑发热的惜春稍微冷静下来点,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是的,她是觉得宁府恶心,一刻都不想在那儿呆下去,所以才迫不及待的离开。可是现在去荣府,她还能有刚才的好运,不被人发现吗?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她回屋子的时候,她屋里的人也会发现她回来了。若是被发现,问起她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她该怎么答?还有,她就这么跑了出来,宁府那边怎么办?……以后她该怎么办?虽然她住在荣府,可是说到底宁府才是她的家。……
惜春牙齿打战,双手环抱,挪动着冻僵的身体,向前。一开始跑出来的时候,因为复杂的情绪主导,她根本没注意到自身穿着单薄行走在寒冷的冬夜里,等情绪平伏,冷静下来,感觉到冷了。惜春觉得她必须尽快进屋,否则,再在外面呆下去,只怕她非冻死不可。不过虽然怕冷,终究惜春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直接回荣府,从后街,路过梨香院,到贾敏一家住的西跨院去了。
夜半贾敏睡的正香,朦胧中听见敲门声,跟着一阵喧哗,嘈杂中带着惊呼声。贾敏睁开眼睛,掀开帐子,探出头来,想问问怎么回事。值夜的临江披着衣服,秉烛从外间匆匆进来,见贾敏醒了,不等她开口询问就回道:“太太,四表姑娘过来了……”
被吵醒脑子还未跟着清醒的贾敏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打着呵欠,放下手中的的帐子,贾敏就要继续睡觉。脑袋刚沾到枕头上,贾敏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三更半夜的惜春不在房里好好睡觉,怎么跑到她这来了?出了什么事?……贾敏一下子坐了起来,撩开帐子穿鞋下地,“她是一个人过来的?后面可有人跟着?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临江犹豫着挑拣着字眼回道:“没人跟着,四表姑娘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嗯,四表姑娘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她从熏炉上拿烘着的衣服给贾敏穿,被贾敏制止。贾敏直接拿件斗篷披在睡衣外面,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贾敏才知道临江所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惜春披头散发,只穿睡衣,不知道是没穿鞋还是跑丢了,反正就这么赤着脚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外面滴水成冰,却穿成这样,这不是找死吗?贾敏赶紧吩咐人到厨下熬浓浓的姜汤过来,又吩咐人天一亮就赶紧请个大夫过来。
不等贾敏吩咐,临波早已经带着人将穿着软绸睡衣,裹着坐更的婆子一件厚棉袄的惜春扶到了靠背、引枕、皮褥俱的雕牡丹团花护屏矮足短榻上坐下,拿了一件贾敏的茄色哆罗呢狐狸皮袄给她披上,又捡了黑狐皮的袱子盖在腿上。……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埋,又捡了几块新的放上,仍旧罩了。手炉弄好,放到惜春的怀里,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惜春手里,就算不喝,暖暖手也是好的。
几个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弯下腰开始给惜春洗脚,揉搓,将双足冻僵的血脉化开,免得冻坏了脚。因此所使用的水,分别是冰水、雪水、井水、不同温度的温水、热水。折腾了半天,洗好了,拿干布擦干。一旁早在火盆上烘热的袜子递了过来,穿好袜子,又穿上贾敏的一双新的大红睡鞋。然后一个大铜脚炉放在其脚下,这才完事。这时厨下的姜汤也熬好了,送了上来。从头到尾惜春都一声不吭,不管贾敏问她什么皆沉默不答。
见惜春摆出这副姿态,贾敏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也就不费那个功夫了。在忙乱招呼惜春的同时贾敏不忘派人告知东府,惜春在她这里。坐在地下搭着灰鼠椅搭的雕漆椅上,贾敏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东府里尤氏虽管不住贾珍,可是还是有几分管家才能的。西府这边,凤姐更是人人称赞,说是管家的好手。可是惜春一个姑娘,就这么从东府跑到西府来,愣是到了她这边才被她家的坐更婆子发现,门户之松让人为之惊叹!合着两府坐更守夜,外面巡逻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成!底下的奴才懈怠如此地步,不要说贾家后面没有成器的儿孙,就是有后继之人,也难阻其衰败的命运!
贾敏看着惜春将一大碗姜汤喝完,起身过去,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来到她的床前,带着诱哄的语气道:“这会子也来不及收拾屋子,少不得你先在我床上凑合一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最重要。就算有事也要等你睡醒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