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森林大概会成为他一生都忘不掉的名字。
明明已经越走越远, 随员的惨叫和咒骂却仿佛还像在身旁一样清晰;伴随着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击大脑。
黑夜中, 他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死亡时的惨状,但人类可恨的想象力不肯放过他。他一遍一遍地在假想,那些熟悉的面孔是怎样
溅上鲜血,他们的肌肉是怎样因痛苦而扭曲, 眼睛又怎样因被背叛而充满仇恨、最终永远定格在死亡的一瞬。
对,他们临死前一定已经现了吧。他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抛出去做诱饵, 自己却趁乱逃走。
我会被砍头的。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一阵阵反胃感从腹部升起来。
“还有一个逃走了,他身上有重要的信件, 快追!”
他模糊听到后方有人呼喊着。他一边庆幸自己粗粗学过法语, 一边用力鞭打马匹。
绝对不能死。
我不是罪人,我手上还有布伦瑞克元帅重要的信。有了这封信, 回去就好交代了。上头不会知道他未经战斗就抛弃战友。为了这封信,让几个不重要的随员送死又怎么样?他们只不过是平民, 而我是贵族!
至于死后的事,只有保住性命才考虑得到。大不了多烧基本异端书回报主。真希望赎罪券还在卖。
主啊, 请务必让我顺利逃走!
他压着呕吐感, 拼命祈祷。
隔空响起零星的枪响, 他使劲压低身体。或许是夜的帘幕挥了作用, 或者快移动的单个目标对法军的枪支仍旧是个难题, 又或者是祈祷挥了作用,这几枪都落了空。
他听到法语的咒骂,但那已经非常模糊。
一人一马没有停下。他一个劲儿地又赶不知多久, 久到他的马因为吃不消而无视鞭子开始降,他才停了马,翻身几乎是滚下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扶着树干狠狠地呕吐。
遇到过这样的危险,信使一路上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只要一听到稍大一点的响声,就整个人跳起来,即便到了城镇里也一样。
从卡塞尔出时,他一直在盘算的是如何才能既省钱又在一天内赶到;现在他再也没有这个念头。一到城镇中,就换最好的马。
直到进了柏林城的那一刻,他紧张的脸部肌肉才终于放松;不一会儿,眼泪鼻涕就流了满面。
“信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吧?”布伦瑞克喃喃道。
他面前的布吕歇尔知道,老元帅并不是在向他寻求答案。
于是这位上校没答腔,只往嘴里又猛灌了一大口俄国人带来的廉价高度酒。**的火烧到肚子里,叫他忍不住舒服地叹气。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是哪里的研究成果,说辣感的实质是痛感。这样说来,追求酒精的人,大概也是追求受虐的人。
果然喝了酒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他摇摇头,微醺的目光抬起来,看着名义上邀他喝酒、自己却没动几口的老元帅。
没有旁人的起居室,几杯小酒,像是要谈心的架势;但两人之间还没熟到这种程度。
他自然是尊敬老元帅的。布吕歇尔带着杜伊斯堡之败的耻辱狼狈地逃回后方,是大元帅给了他一雪前耻的机会。如今布吕歇尔靠战功升为上校,也颇受重用,但还称不上心腹。
老元帅满腹心事地抿了一口酒。雄狮暴怒过后,似乎只剩下了疲惫。那双黯淡失神的眼睛、无力垂下的嘴角,空前地让人意识到,这位元帅已步入老年。
“是你安葬了莫伦多夫吧。”
那位逝去的老战友昨晚在布伦瑞克梦中出现。他迫切地想要跟对方一起骂骂普鲁士朝廷的这团乱麻,却怎么也张不了口、不出声音;最后竟然急醒了。
“是的,长官。”布吕歇尔放下酒杯。
“我听说,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失去和获得的过程;一开始得到的比失去的多,但到最后,你就像握着沙子,能抓住的只有手心的一点点,越是用力,流走的就越多。曾经我有许多朋友,但到了现在的年纪,身边还能够说得上话的,一个都没有了。”
布吕歇尔迟疑了。元帅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大军忽然停留在卡塞尔,他知道必有异动;这种关键时候,老元帅可不能垮掉。
“我不太清楚,”他努力搜刮词汇,“我只知道狠狠地揍高卢鸡,莫伦多夫元帅就会高兴。”
“嗯,说得是。”布伦瑞克不为所动。
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布伦瑞克很快又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好国王给我了一道措辞强硬的命令,让我立刻停止撤退,全力攻击法军,否则就要撤除我在军中的职务。”
布吕歇尔猛地抬头。酒精对大脑的